有人看黎戈,隻看見小碎花、茶淘飯、藍印花布。有人看黎戈,隻看見她平和有光、安穩度日、行雲流水。看到物的和看到人的,我覺得,都還沒有看到她的骨頭裏去。
“黎戈”的筆名後麵,半是文藝半是肉身。肉身是有的,不然無以為寄,所以她也小碎花、茶淘飯、藍印花布、買舊書、啃南京鴨子,盡力渲染她的煙火氣。但是,唯有文藝才是骨頭和靈魂。她的筆下,一以貫之的,是文人、文本、文史和文事,它們幾乎是每篇文章起承轉合的著力點和發力點,輕輕一撐再一撐,有了境界,有飛起來的那種飄逸。讀者驚鴻一瞥,歎其道骨仙風,她卻又若無其事地下凡來,去說老張餛飩、抽煙的姿勢、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休要被她騙了。
黎戈的文章,在大家看來,是散文,在我看來,是評論。她是一個最好的讀者,寫著最私人化的書評。仿佛文學國度裏的一隻野貓,眼神銳利,爪子尖尖,看起來卻又是閑閑的、嫵媚優雅的,真的是,自由而美麗。
黎戈的評論不是“學院派”的,沒有那種“解剖美人”式的唐突、冗長與炫技,她的評論是“纏綿派”的,她與“美人”惺惺相惜,形影不離,心有靈犀,感同身受。一切私語皆因有愛,一切因愛而值得。不像大多數煮字療饑的人,同樣不像大多數茶餘飯後的文章,她是如此用力地、純粹地品讀和書寫,我嚴重懷疑,她離開這些,不、能、活。她的文字之所以好,歸根結底,因其誠。
文藝入骨的青年加婦女,多了去,有時愚鈍得成了社會的笑柄。黎戈最難得的是獨具慧眼,她有識見、有品位、有將這種具備銳度的看法用語言傳達出來的能力,有些時候,還加了一點刻薄。在很陰柔的散文筆調裏,穿插這不期然又不經意的飛刀筆法,最是令人擊節。她自己說:
“刻薄像煙熏妝一樣,是有技巧的。一定要有足夠的知識麵,語言和笑點掌控力,才能踩好那個穴位。如果你的文字天生長著範曉萱的娃娃臉,或是葉蘊儀式的乖巧甜美相,就不要嚐試刻薄這個猛料。適度的刻薄很殺癢,缺乏主題的刻薄是陰陽怪氣,過於犀利的刻薄叫人身攻擊。刻薄一樣有格之高下——梁實秋和魯迅對罵可謂棋逢對手;李敖和胡茵夢的互相揭短,則毫無美感可言。”
應該說,黎戈的“煙熏妝”,很美。就像貓的爪子、玫瑰的刺、高手師傅故意留給河豚的那一點點毒,黎戈的風格不是因為清淡柔美、而是因為清淡柔美下的鞭辟入裏才得以完滿。那些滿心期許著“小清新”與“良家”的讀者,被字裏行間的小鞭子抽到,當屬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