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姓“戚”的嘴上夠損,倒也有些子威風,老馬被損得動也不敢動一下,就隻有翻白眼的份兒。

戚鎮撫把麵前半碗殘酒一飲而盡,這才轉過臉,朝著地上的姑娘冷冷笑道:“大姑娘,人是鐵,飯是鋼,餓壞了身子,犯得著麼?再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們隻是奉命交差,你又何必跟我姓戚的過不去?”

地上的姑娘,猶自一聲不吭。四隻眼睛逼視之下,她可一點也沒有示弱的意思。

戚鎮撫頗感為難地擰著一雙濃眉,打著一口濃重的北地鄉音道:“當初事我們是一概不知,劉千戶怎麼交待,我怎麼聽令,把姑娘你往蘭州王府裏一送,我們也就交了差,想必王爺也不會難為你,弟兄們即使多有得罪,姑娘你也犯不著拿自己身子賭氣,這不是存心跟我姓戚的過不去麼?”

這麼一說,大家夥可就全明白了。聽說這姑娘是被一個姓劉的千戶轉交下來,由眼前這個戚鎮撫奉命押解前往蘭州,聽口氣像是押向王府,交與王爺發落。

大家心裏俱都有數,當今“漢王”高煦最是性好漁色,也最得寵,幾次隨父禦駕親征,父子在蘭州均布置有華麗別宮,不用說,底下人為了討好這位王爺,特意獻上了這麼一位美女,供他享用,也在情理之中。至於眼前這個姑娘,究竟又是一個什麼來路,何以又會落在他們手中,可就費人思忖,不得而知。

姓戚的鎮撫說了半天,無如地上那位姑娘端的是好涵養,仍然是一聲不吭。大家的眼睛反倒全集中在這個戚通身上,倒要看他進一步怎麼發落對方姑娘。

倒是先時發話的那個黑大個子“嗬嗬”有聲地笑了,“總爺你也真是,不瞧瞧人家姑娘,這麼一身大綁,你叫人家怎麼吃?怎麼下咽?”

“對啦!”另一個麵生黃須的漢子笑道:“總爺你就行行好,先開了她的鎖,讓她吃飽了再鎖上!”

姓戚的冷冷一笑,一時沒有答腔。當初接下差事時候,劉千戶可是囑咐過了:“小心著,這丫頭身上有功夫,一個鬆了綁,老神仙也沒辦法,你可千萬留意!”那道鋼鎖鏈就是在這般情況之下加上去的。隻是現在,戚通在兩相權衡之下,為示懷柔,不得不慎重考慮,暫時把這道鋼鎖鏈子拿下來了。

“頭兒,你放一百個心吧,還怕她能跑了?”

說話的黑大個兒,一麵說一麵自位子上站起來,就手操起了一口大砍刀,站向姑娘左側方。

又站起兩個人,兩口刀殿了姑娘的後路。

看到這裏,戚鎮撫禁不住微微笑了,自己想想,也覺著有些小題大做。雖說地上姑娘身上有功夫,到底不曾眼見,就算她有些身手,當著自己一行八條大漢麵前,她又能如何施展?更何況除了鋼鎖鏈之外,猶自還有那一身五花大綁,又怕她何來?索性就放漂亮點。

戚鎮撫“嗬嗬”有聲地笑了,“給大姑娘看個座!”

有人立刻搬過了椅子。過去兩個人把大姑娘的身子抬起來,讓她坐好了。

戚通嘻嘻一笑,上前道:“把鎖先卸下來,大姑娘你舒坦一下,吃飽了咱們再上道兒。”

一麵說,他隨即由身上取出了開鎖的鑰匙。這個戚通早年綠林出身,擅使一對流星飛錘,兩膀子力氣十足驚人,有一身精練功夫,在他眼皮子底下,實在難以想象對方一個小女娃子還能鬧什麼玄虛?

話雖如此,戚通卻也作了必要的防範,眼睛向著各人一掃,示意手下人注意了,一麵力聚左臂,右手開鎖,左手蓄勢以待,一有不對,立刻隨時擊出,綠衣姑娘一身大綁,諒是無能為力。

這一瞬顯然饒富趣味。

熱鬧人人愛看,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向著對方那個綠衣姑娘注視著,雖然並不以為她真的有那麼大本事,能夠掙斷一身繩索,但是哭鬧一陣,撒上一陣子潑,卻是可能的,果真這樣,倒也有樂子好瞧了。

整個酒坊一下子靜寂了下來。

眼看著戚通在為綠衣姑娘開鎖,將開未啟的一霎間,卻有人在此一刹那發出了一聲歎息。歎息聲顯然出自一隅座頭上那個君先生嘴裏,像是有感而發,他隨即離座站起,放著熱鬧不著,轉身向外步出。

幾乎是同時之間,綠衣姑娘身上的鎖鏈子開了。

那真是驚心動魄的一霎,隨著鎖鏈嘩啦啦掙開的一聲脆響。綠衣姑娘一隻皓腕,卻由密綁緊捆的繩索圈裏,怒蛇也似地掙飛而出,隨著尖銳的一聲嬌叱之聲,直向戚通臉上襲來。

這一手太快了,快到出人想象,加以事發突然,大多數的人簡直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綠衣姑娘宛若春蔥也似的一雙玉指,已自深深插入戚鎮撫的雙瞳。動作之快,有如電光石火。

怒血飛濺裏,戚通“啊呀”一聲大呼,隨著綠衣姑娘回收的玉腕,一雙鮮血淋漓的眼珠,已自脫眶而出。

綠衣姑娘顯然蓄勢以待,即在其出手的同時,一麵施展內氣玄功,隨著她伸展的軀體,身上繩索驀地寸斷而開。

像是疾風一陣,“呼——”,又似飛雲一片,帶著綠衣姑娘翩然而起的軀體,已自戚鎮撫頭頂上掠了過去。

一起乍落,正好迎上了一旁掄刀而上的黑大個兒。動作太快了,黑大個兒的刀還來不及掄起,已迎著了綠衣姑娘春風一掬的來勢,這丫頭確是夠狠的,以手代刀,隨著她玉女投梭的出手之勢,一隻尖尖素手,已自黑大個前胸直穿了進去,“噗哧”,血如泉湧裏,黑大個半截鐵塔也似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倒了下來。

這番殺著,太過離奇,像是晴天一聲霹靂,每個人都嚇傻了。

綠衣姑娘其勢未已,伎倆更不隻此,緊接著雙手同出,已按在了另兩個持刀軍爺的前胸之上,後者二人簡直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已自雙雙麵條人兒似地癱軟了下來。

八名軍差不過交睫的當兒,已自倒下了四人,剩下的一半,目睹及此,嚇了個魂不附體,慌不迭紛紛離座,作鳥魯散。

綠衣姑娘像是恨透了這群軍差,出手之毒,觸目驚心,猶似有趕盡殺絕之意。嘴裏清叱一聲,身形猝然騰起,免起鶻落地已趕到了一名軍差身後,右手猝出,待將向對方背上擊去,猛可裏,似有一縷尖風,直向著她後腦部位襲來。綠衣姑娘一隻手原已遞出,猝然驚覺之下,不及回身,先自打了個旋風,怒鷹也似地旋了出去。食堂裏卷起了一陣狂風,眼看著對方姑娘騰起的身勢,有似展翅雄鷹,一隻腳在台麵上不過輕輕沾了一沾,再一次掠身而起,已是丈許以外。

眾食客眼看著對方綠衣姑娘這般神威,宛若殺神附體,早已嚇破了膽,一時秩序大亂,叫嚷著紛相回避,作鳥魯散。

亂囂之中,對方姑娘卻已人不知鬼不覺地遁出酒坊之外。

亂雪紛飛,紅梅吐豔。

姓君的灰衣客人一腳踏上這片雪嶺,隨即轉過身來。像是旋風一陣,綠衣姑娘已自其身後襲向眼前。迎接她的是君客人那一雙光采灼灼的眼睛,平靜的臉上雖不現絲毫怒容,偏偏就有“幽幽難量”的懾人之感,比較起來綠衣姑娘的淩厲,倒似多餘的了。

“你是誰?”劈頭蓋臉地先來了這麼一句,她像是勉強壓製住一腔激動:“暗算了人,想一走了之?沒這麼好的事,你跑不了的,哼!”

“我根本就沒想跑。如果我真的要跑,你也追不上。”像是很輕鬆的樣子,君客人輕輕抖了一下衣服上的雪,他的眼睛不再向對方姑娘注視,隨即落在了麵前的一株紅梅。

“你……是誰?”綠衣姑娘嗔道:“為什麼要暗算我?”

“我是我,”君客人說:“我也沒有暗算你。”

綠衣姑娘微微冷笑著,一雙大眼睛左右轉了一轉,心裏盤算著什麼,臉上驀地罩下了一層冷漠。

姓君的客人偏偏不曾注意到。“如果我真的有心暗算你,你也活不了。”說到這裏,他才直直地向對方姑娘臉上逼視過去:“我隻是不願意見你殺太多人,你身手不錯,但井非全無破綻,一旦遇到了厲害的對手,難免就要吃大虧。我這麼說,你可同意?”

綠衣姑娘“白”著他,冷冷地道:“這麼說,你就是那個厲害的對手了?”

“不,”姓君的微微搖了一下頭:“我是不輕易與任何人結敵的,隻是……”

“隻是什麼?”

“我不免對你有些好奇!”

“好奇?”

“像……你是哪裏來的?為什麼用這般殘忍的手法殺人?還有……”

“夠了!”綠衣姑娘微微一笑:“這些問題你靜下來好好自己想吧,也許你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想了!”

灰衣客人不免莞爾地笑了,露出了整齊複潔白的牙齒,“這意思是你即將向找出手?”

“你以為呢?”綠衣姑娘緩緩向前踏近一步,她早已注意到了,對方這個人,絕非易與之輩,是似多加了幾分仔細。然而,最終仍將是出手一搏,也就無須多加掩飾。

“如果你有這個意思,我勸你大可不必!你不會得手的。”他犀利的目光,再一次向她注視著:“方才我注意到你的出手,刁鑽、冷酷,你曾兩次施展出本門秘傳的掌功,看在我的眼裏,早已心裏有數,這是你的經驗不足。”

綠衣姑娘神色變了一變,臉上殺機益著。

姓君的灰衣客人,猶自點頭道:“我猜想你出身於一個神秘的武林組織,你的出現,當然負有重要的任務,隻可惜,由於你的上頭輕敵,而致落入敵手,現在你應該知道,這個天底下能人異士到處都有,如果你沒有必然致勝的把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綠衣姑娘“咦”了一聲,眼神裏滿是疑惑,“好像你什麼都知道一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敢教訓我!”

話聲甫落,但見一片白雪,霍地由她腳下疾翻湧起,緊接著噴珠濺玉一般,直向著姓君的客人連頭帶臉地撲蓋過來。

綠衣姑娘的伎倆,當然不僅如此。隨著這片乍起的白雪之後,她本人同時間已躍身而前,混身於萬千點飛雪之間,一雙纖纖細手,直向著對麵姓君的灰衣客人兩處肩窩上力紮過來。

灰衣客人象似早已防到了對方有此一手,便左手輕拂,發出了袖風一片,迎麵而來的萬千點飛雪,忽然間像是遭到了抵擋,就空微頓,刷然作響,全數墜落下來。緊接著身形略略向側麵微閃,對方綠衣姑娘,那麼疾快的出手,竟自會雙雙落了個空。

卻是險到了極點。看起來,大姑娘的手就像是擦著對方的衣邊滑了過去,兩條人影明明是撞在了一塊,偏偏都是差之毫厘,就這麼交叉著,疾如電光石火般地分了開來。

綠衣姑娘斷斷不會就此甘心。一招擊空之下,她身子極為矯健地已自翻轉過來,眉挑眼瞪,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要吃人。分明不給對方喘息之機,綠衣姑娘身子一個倒擰,已貼向對方迂回的身勢,右手前穿,直循著灰衣人背上擊去。這一手似曾相識,正是先前在流花酒坊掌斃軍差的辣手毒招,敢情她不再手下留情,要奪取對方性命。

偏偏這一掌又走空了。“哧——”掌風一片,破空作響,掌風疾勁裏,幻起了灰衣人冷漠的臉影,分明近在咫尺,貼臉而現。

綠衣姑娘一掌失手,就知道不妙,卻是萬萬沒有料到,對方灰衣人的身法如此之快,妙在無跡可循,如影隨形,令人防不勝防。一驚之下頓時冷汗淋漓。一個精於技擊的高手,最是忌諱敵人貼身而近,這種情形之下,如果不慎走了空招,便是死路一條。綠衣姑娘顯然知道厲害,正因為這樣,才自著了慌,急切之間,再要抽招換式,卻是慢了一步。

其實這時就在灰衣人貼身而現的一刹那,綠衣姑娘的一隻右手脈弓,已經為他緊緊捉住。

像是春風一掬,又似冰霜一片,一霎時遍體生麻,饒是力道萬鈞,卻是打心眼兒裏絲毫也提不起勁道來,就這樣硬生生的站立在當場,半點也動彈不得。

姓君的年輕人,果真有心取她性命,隻須內力一吐,將本身勁道,透過對方手上脈門,直攻對方體內,定將使綠衣少女頓時血脈賁裂,濺血當場,他卻是不此之圖。

話雖如此,心惡對方的手狠心毒,卻也不能太便宜了她。隨著灰衣人的一聲冷笑,右手輕撩,旋腕微振,綠衣姑娘已自被擲了出去。

“噗通”摔了個四仰八叉。

像是兔子般,在雪地裏快速打了個滾兒,一跳而起,容得她站起來以後,才自覺出了半邊身子象是不大對勁兒,敢情一隻右手,連胳膊帶肩像是扭了筋,總是抬也抬不起來。

值此同時,對方灰衣人有似清風一襲,極其輕飄瀟灑的已來到了麵前。

隨著灰衣人前進的身子,先自有一股堅悍力道,像是一麵無形的氣罩,驀地將她緊緊罩住,綠衣姑娘休說是跑了,一霎時,即使想轉動一下也是萬難。

隻當是對方意欲毒手加害,綠衣姑娘一時嚇得麵色慘變,顫抖著說了一個“你”字,下麵的話,可就無以為繼。眼睛裏滿是驚悸、害怕的向對方直直盯著。

麵前的灰衣人,用一種特別的眼神兒,也自在打量著她,“剛才已經告訴過你了,想要跟我動手,你還差得遠!”臉上不著一些兒怒容,他緩緩地道:“這一次我饒過了你,下一次可就沒這麼便宜了。”話聲方頓,那麵透體而出的無形氣罩,霍地自空收回。

綠衣姑娘頓時就覺出身上一輕,才像是回複了自由,隻是一隻右臂,一如先前情況,仍是動彈不得。連急帶氣,差一點連眼淚都滾了出來。

灰衣人冷冷地道:“我對你已是破格留情,你師門既能傳你摧心掌,到處傷人,當非無能之輩,這點傷在他們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一定能為你治好,我也就不再留你了,去吧!”

綠衣姑娘啐了一口道:“誰稀罕你手下留情,有本事你幹脆就殺了我算了!幹嗎活擺製人玩兒,我家小姐要是知道了,第一個就饒不了你。”說時眼淚漣漣,便自墜落下來。

灰衣人聆聽之下,倒似怔了一怔,冷冷說道:“這就對了,我說你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原來背後有主子給你撐腰,上梁不正下梁歪,什麼主人調教出什麼奴才,看來你家小姐,也不是什麼……”話到唇邊留半句,下麵的話他忽然吞在了肚裏。警覺到自己嘴下積德,不可大意樹敵。無如對方綠衣姑娘卻已經聽在耳朵裏。她似乎極為驚訝,在她印象裏,這個天底下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敢對其主人失禮,恭敬巴結尚恐不及,對方這等出口,簡直不可思議,絕未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