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訊稿的結尾,我略微加上點那種味道。你們要知道,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寫道:‘鑒於上述理由,警察當局不妨對古斯科夫先生的飯鋪予以注意,’綏索依·彼得羅維奇對我大喊大叫,不住頓腳。‘難道沒有你,我就不知道還是怎麼的?你這個混蛋居然要指點我?你是我的導師嗎,啊?’他嚷個不停,而且把我這個渾身發抖的人關進看守所裏。
我在看守所裏坐了三天三夜,想起約拿和鯨魚①,遭到各式各樣的屈辱。……我永遠也忘不了這種磨難,直到我的記憶模糊為止!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無論什麼臭蟲,無論什麼虱子,無論什麼小到幾乎看不見的蟲豸,也絕沒受到過綏索依·彼得羅維奇對我的那種欺壓!如今他已經去世,那就祝他升天堂吧。還有,我們教區的監督司祭潘克拉契神甫,也就是我心裏暗自幽默地稱之為小刀神甫的那個人,不知在什麼地方看到一篇有關某某監督司祭的文章,費力地讀了一遍,竟然以為這篇文章寫的就是他,而且是由我一時輕狂寫出來的,其實那篇東西根本就不是寫他,也不是我寫的。有一次我走過大教堂,忽然間,您要知道,有人在我後邊用手杖使勁打我的後背和後腦殼,打了一下又一下,一連打三下。……呸,糟透了,這是怎麼搞的!我回頭一看,原來就是潘克拉契神甫,接受我的懺悔的教士。……他當眾打我!!這是什麼緣故?
我犯了什麼過錯?這件事我也隻得忍氣吞聲。……我受的苦真是多啊,我的朋友們!”
頗有名望的商人格雷熱夫正站在他身旁,笑一下,拍拍伊凡·尼基契奇的肩膀。
“你寫吧,”他說,“寫吧!要是你能寫,又何必不寫呢?
不過你是給哪一家報紙寫?”
“我給《呼聲》寫,伊凡·彼得羅維奇!”
“能讓我們讀一下嗎?”
“嘻嘻嘻。……當然能,先生。”
“那我們就能看出你是幹什麼事的能手了。嗯,那你打算寫些什麼呢?”
“喏,要是伊凡·斯捷潘諾維奇為初級中學捐上一筆錢,用這樣的事我就會寫出一篇東西來!”
伊凡·斯捷潘諾維奇是個商人,臉上刮得光光的,衣襟絲毫也不長②。他笑一聲,臉紅了。
“行,你寫吧!”他說。“我捐錢好了。為什麼不捐呢?我可以捐一千盧布。……”“真的嗎?”
“可以辦到。”
“可要是您不捐呢?”
“哪兒的話。……當然我可以辦到。”
“您不是說著玩的吧?……伊凡·斯捷潘諾維奇!”
“我可以辦到。……隻是有一件……嗯……要是我捐了錢而你不寫稿子呢?”
“這怎麼可能呢?那麼您說話算數,伊凡·斯捷潘諾維奇?”
“當然這樣。……嗯……好,那你什麼時候寫?”
“很快,先生,簡直快極了。……您不是開玩笑吧,伊凡·斯捷潘諾維奇?”
“開玩笑幹嗎?話說回來,我開玩笑,你總不會給我錢吧?
嗯……好,可要是你不寫呢?”
“我會寫的,伊凡·斯捷潘諾維奇!我說假話就叫上帝打死我,我會寫的,先生!”
伊凡·斯捷潘諾維奇皺起油亮的大額頭,開始思索。伊凡·尼基契奇踩著碎步走動,打嗝,用亮晶晶的小眼睛盯住伊凡·斯捷潘諾維奇。
“你聽我說,尼基達……尼基契奇……伊凡,是吧?你聽我說。……我捐兩千銀盧布,以後,也許,還可以再……多捐點。隻是有一個條件,我的老兄,你得真寫文章才成!”
“我當著上帝說,一定寫!”伊凡·尼基契奇尖聲叫道。
“你寫吧,不過,你寄給報館以前,先讓我看一遍,要是你寫得挺好,我才拿出兩千來。……”“遵命,先生。……嗯……我聽明白了,高尚而慷慨的人!
伊凡·斯捷潘諾維奇!請您仁慈寬厚,不要讓您的諾言毫無結果而僅僅成為空洞的聲音!伊凡·斯捷潘諾維奇!恩人啊!
諸位可敬的先生!我已經喝醉了,不過我的神智還清楚!最最仁愛的慈善家啊!我向您敬禮!您多出點力吧!請您為國民教育出力,慷慨解囊吧。……啊,主呀!”
“行了,行了。……我們等著瞧吧。……”伊凡·尼基契奇揪住伊凡·斯捷潘諾維奇的衣襟。
“最最慷慨的人啊!”他尖叫道。“請您跟偉人們挽手並進吧。……請您在普照天下的明燈裏添上油!請您容許我為您的健康幹杯。我喝了,先生,我喝了!祝您健康長壽。
……”
伊凡·尼基契奇咳嗽一陣,喝下一小杯白酒。伊凡·斯捷潘諾維奇看了看四周的人,對伊凡·尼基契奇擠一下眼睛,就走出客廳,到大廳裏去了。伊凡·尼基契奇站在那兒,沉吟一下,然後摩挲著禿頂,規規矩矩地穿過跳著舞進入客廳的人群。
“祝您永遠身體健康,”他對男主人說,行個禮。“謝謝您的盛情,葉果爾·尼基佛羅維奇!我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
“再見,老兄!你以後要再來。要是有空的話,就到我商店裏去坐一坐,和夥計們一起喝喝茶。在我妻子的命名日,要是你樂意的話,請到我家裏來,那你就可以發表演說了。好,再見,親愛的朋友!”
伊凡·尼基契奇帶著感情握了握向他伸過來的手,再向客人們深深地一鞠躬,然後踩著碎步走到前堂裏,在那兒,他那件小小的舊大衣夾在許許多多皮大衣和大衣中間,幾乎找不到了。
“你老人家賞個酒錢吧!”一個聽差給他找大衣,有禮貌地對他要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