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下,我還無法明了,莊主在最後究竟說了些什麼……」中年男人搖著頭,歎著氣,臉上是落寞無比的神情。
「是嗎?三掌櫃一定很難過吧。」坐在主位的老者說道。
「該怎麼說呢?」三掌櫃道:「我從小就跟著莊主,他老人家待我就像子侄一般,這樣和藹的一位長者,居然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我怎能不傷感呢?」
「唉,隻能說人各有命吧……」老者長歎一聲。「像我,一心想回到故鄉,哪知會遇上風暴……如今世局看來愈來愈是紛亂,返鄉的機會是更渺茫了。」
「晁大人怎麼這樣說呢?」三掌櫃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呢!哎呀,都怪我講到這麼傷心的事情,弄得這接風宴的氣氛也差了!我先罰一杯,先罰一杯!」將杯中酒一仰而盡。
「什麼?搞壞接風宴的氣氛,居然隻罰一杯?」坐在晁大人身邊的另一名老者叫道:「最少也要罰上三杯!三杯之後,還得作首詩才算扯平!」
「哈哈哈!」在座陪客紛紛笑道:「咱們李詩仙都開口了,三掌櫃,咱們洗耳恭聽啦!」
三掌櫃急得雙手亂搖,說道:「小人喝幾杯酒還可以撐撐,作詩的話,可是一竅不通,就請太白先生饒了我吧!」一麵說著,一麵向那老者連連磕頭。
眾人看了三掌櫃的模樣,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這太白先生正是本朝詩仙李白,今日邀集一群詩友來到長安第一酒樓「詠春樓」,為曆劫歸來的晁衡接風洗塵。
晁衡,本名阿倍仲麻呂,是從日本來的「遣唐使」。他來到中原的時候才隻有十九歲,經過十多年寒窗苦讀,竟然考中了進士,進入朝廷為官,一晃又是數十年。三年前,日本又來了一批遣唐使,其中有一個是他的侄子阿倍真幸。真幸帶來了父母對他的思念,仲麻呂想到自己暌違故土數十載,近年來又覺得身子愈來愈弱,也許是落葉歸根的時候了。於是仲麻呂決定以唐朝使者的身分,隨真幸的船隊歸國。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仲麻呂和真幸的船在途中遇上大風暴,隨風漂流到了安南,又遭到當地盜賊襲擊,死了一百七十多人,兩人和十多名的幸存者曆經艱險,終於在這一年的初春回到了長安。
曾經以為仲麻呂葬身海中,還寫了〈哭晁卿衡〉的李白,聽說仲麻呂回到長安,當下就決定在他們最常吟詩作對的詠春樓,藉上元這喜慶的日子,慶祝仲麻呂曆劫歸來。
仲麻呂與眾詩友久未見麵,飲酒賦詩好不痛快,但他身邊的真幸,卻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和屋內的熱絡氣氛仿似格格不入。
「外頭很熱鬧吧?」三掌櫃不知何時,已在他身邊坐下。
真幸點了點頭。
「如果小少爺還活著,應該就和你一般年紀吧。」三掌櫃看著真幸,突然有感而發。
「小少爺?是您剛剛說的那位被殺的嬰兒嗎?」真幸問道。
「是啊……」三掌櫃發現自己又把氣氛搞冷了,歉然道:「唉呀,你看看我,又說了這種殺風景的話……」
「不要緊的,反正這個話題對我來說,比吟詩喝酒有趣多了。」真幸露出一絲笑容,「謝謝您和我說話。」又是半晌靜默。
「要不要到外麵去逛逛?」三掌櫃邀約著,「今天是上元節,長安城裏有觀燈的活動喔!」
「觀燈?」
「是啊,城裏到處是炫目的花燈,街上也有很多人表演歌舞節目,晚一點還有煙火施放喔!」聽著三掌櫃描述,真幸的雙眼猶如要發出光來。
「走吧!我帶你上街去吧!」三掌櫃向眾人打了個招呼,便拉著真幸下樓去了。
每年正月十四到十六的連續上元節三天假期,長安城中都會舉行觀燈活動。隨著燈節活動的進行,原來會在夜間關閉的城門與市坊之門,在這三天徹夜開放,街道上燈火通明,迷炫了夜的色彩。寬達百尺的大道上車水馬龍,狂歡的氣氛席卷了整座城市。
三掌櫃牽著真幸,走過一整排懸掛燈籠的民宅,停在一株高高聳立的燈樹前。抬頭望去,樹上那數百個提燈,彷佛比夜空中的星星閃爍著更炫目的光輝。燈樹的後麵,是一幢相當巨大的高樓,又尖又圓的屋頂,彷佛跟周遭的建築物不太搭調。
「這是長安城裏最富有的波斯胡商──任羽的家。」三掌櫃介紹道。
「嗚……」真幸突然捂住胸口,整個人蹲了下來。
「你怎麼了?」三掌櫃連忙扶住真幸的肩。
「好……好痛……胸口好、好痛……」真幸整張臉都扭曲了。
「為什麼會這樣?」三掌櫃急急問道。
真幸抬頭望著不知何時被紅色雲彩染上一片朦朧的赤月,伸手指著那房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那個宅子……有、有邪氣……」
──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