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要奪走我的一切?”白相思逼問。
無言,持續了許久,滿堂的燭火忽然明亮了許多,仿佛連燭光也被方才的氣勢所壓,至此才得以喘息。
滿堂之內無一人敢亂動,此時靜的仿佛能令所有人窒息,薛盛荀在座椅上換了個姿勢,麵上嘲弄之色更甚。
忽然一個一身淡綠,頭發散亂的女子跑到廳堂內,四周環視了一圈,最後狠狠的盯在薛盛荀的臉上,然後她飛奔著跑到薛盛荀的麵前,死死的抓住薛盛荀的衣襟:“是你,是你,你這個惡人,你這個惡人。我要掐死你!”
“你是誰?”薛盛荀甚至不屑碰觸這個女人,隻是懶散的癱坐在座椅中,全身的肌肉未動過半分。
“我是誰?我是堂主夫人,任之初任堂主的夫人,來人啊!給我掐死他,來人,掐死他。”
一個孩童邁著踉蹌的腳步半走半跑的趕了過來,眾人看的清楚,這個孩童頭大如鬥,腦袋竟比尋常孩童要大上一倍,麵容略顯癡呆。那個孩童走到綠衫女子的身旁,用一隻手拉了拉女人的衣角,口齒不清的呼喚著:“媽媽,媽媽。”
薛盛荀厭惡已極,身子向後一仰,整張座椅霎時爆裂,散落一地。薛盛荀立時向後退出三尺,直直的站起身子。口中不屑的唾罵:“瘋子。”
白相思拍了拍手:“來人,把她們帶下去。”
無花堂幾個投降的餘黨躡手躡腳的走了上來,偷偷瞄了瞄薛盛荀與柳七,隨後便將綠衣婦人與她的孩子帶了下去。
“薛盛荀。”白相思道:“你惡貫滿盈,如今也已眾叛親離,今天就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薛盛荀撫了撫衣袖上的灰塵,冷冷道:“我何曾欠過你們什麼?這是亂世,是江湖,是爾虞我詐的殺伐地,是你死我活的修羅場。現如今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時代,弱者終將淘汰。”
“他呢?”‘他’指的是楚盛玄,“他也是弱者,是一個殘廢,也應該淘汰。”
楚盛玄下意識握緊自己的右臂,他知道那個“殘廢”是什麼意思,一場毫無預兆的大火肆無忌憚的蔓延,轉瞬間就吞噬了整個房屋,燒斷了的房梁,重重的壓在了自己的身上,臂骨被房梁壓斷。生母拚死將自己救出,薛盛荀又收自己為義子,替自己接了骨後,雖然痊愈,可自己的右臂仍是負擔不起太重的力量。
薛盛荀回護楚盛玄,對著白相思怒喝道:“他是我的孩子!”
“哼!冥頑不化。”
楚盛玄惶恐不已,原來義父一直以真心待我,而我卻對他持有芥蒂。楚盛玄單膝跪地,對著薛盛荀道:“義父,孩兒願保您全身而退,請留下孩兒斷後。”
白相思怒道:“他這麼利用你,你還叫他義父?”
楚盛玄起身義正言辭的道:“我還虧欠他三十年的養育之恩,不論他有什麼目的,這份恩情我始終都是要還的。等我認為我還完了這份恩情,我就會與他做個了斷。”
白相思想了想,忽然笑道:“好,也虧的你能說出這句話來。我會留你一個全屍。”
薛盛荀道:“玄兒,你先走,不要拖我後腿,這些人奈何不了我。”
白相思悠悠道:“果真是生離死別,父子情深,你要逃就逃吧,我對逃跑了的人沒有興趣。”
薛盛荀雙目眯成一條線,周身忽然散放出一股強烈的殺意,雙掌齊出,二十四道冰錐自薛盛荀手中激射而出,分襲守在門口的白相思、鐵際中、仇聶、魏成驚、魏成鳴兄弟,以及秦洛若。每一道冰錐都打向要害。
鐵際中喝道:“快閃開!”
此言一出,原本想試圖用劍格擋的仇聶等人也紛紛放棄這一想法,而向旁避開。白相思則是待冰錐射到胸前才優雅的一個轉身,有驚無險的擦身而過。隻有鐵際中一人,隻聽“叮”“叮”“叮”“叮”硬是持劍將眼前急射而來的四道冰錐擋了下來。
隨後鐵際中對著白相思悄聲說道:“這老兒一直未露過真實實力,如今看來隻怕不在楚問莊之下。”
白相思微微皺起眉頭:“看來有些棘手,死傷似乎難免了。”
“玄兒”薛盛荀一隻手指向白相思,一麵側頭對著楚盛玄說道,“那個方向,一會你看到破綻就向那個方向闖出去,你要知道,這是闖出去,而不是逃,我既然能夠讓你脫身,他們豈能攔得住我?。”那個方向,就是無花堂大門的開口。
白相思眉間越鎖越深,語氣中微微帶著不悅:“薛先生,你謀劃了二十多年才將你的孩子扶持到現在這個位置,明日就是接任堂主大典,功虧一簣豈不可惜?”
薛盛荀冷冷的道:“失敗已成定局,執著於不可能的奢望則是愚蠢,這道理你我都懂,更別想以此來賺我。”
“哼。”白相思輕蔑一笑:“薛先生是聰明人,我等倒是未曾想過班門弄斧,貽笑方家。對付愚人可以有千萬種方法,可對付聰明人卻隻有一種方法,那就是以武力鎮壓。”
劍光森森,鐵際中的玄鐵劍,白相思隻用一柄普通的長劍,仇聶的無影劍,魏成驚的驚風劍,魏成鳴的雨鳴劍以及秦洛若的斷水劍。六個人的劍尖紛紛指向薛盛荀,隻聽一聲呼嘯,六劍齊出。
薛盛荀一掌推開楚盛玄,縱身投入劍光之中,劍幕合圍,薛盛荀隻餘一雙空掌對六柄利劍。隻見薛盛荀的雙掌化作青白,每劍擊到,他隻是以手掌輕輕格過,便化解開來,隻濺出一些碎冰。
六人武功高下有別,薛盛荀迎擊的主次亦有不同,白相思以輕盈為主,在別人擊出一劍的同時,她已經刺出四五劍。薛盛荀不得不分出多餘的精力放在白相思上。鐵際中劍重力大,薛盛荀在他出劍時不得不以雙手格擋。而仇聶、魏成驚、魏成鳴、秦洛若等輩實力相差不多,其中僅以仇聶能高出一籌,但也不容忽視他們四個人的實力,因此薛盛荀對付仇聶等四人分出的精力卻不比對付鐵際中與白相思更少。隻是薛盛荀快的簡直不可思議,每一劍都能恰到好處的擋了下來,每一劍都無法對他造成威脅。六人也暗中心驚,他們所持的每一柄都是削鐵如泥的利劍,可偏偏薛盛荀就能以徒手擋了下來,偏偏斬不破他手上結的那一層薄冰。
可是,楚盛玄看的暗暗有些擔憂,數百招已過,薛盛荀仍未還過一擊,在這樣下去,隻怕薛盛荀就會精疲力竭而死。
又堪堪過了百招,白相思一劍砍到,薛盛荀以手格過,“叮”的一聲,長劍竟應聲斷裂,隻餘三尺長的斷劍,白相思的壓力一減,仇聶的無影劍,魏成驚的驚風劍,魏成鳴的雨鳴劍以及秦洛若的斷水劍被薛盛荀一一折斷,鐵際中的玄鐵重劍擊到,薛盛荀雙掌接過,雙手一分,韌性轉為脆性,玄鐵所鑄的重劍竟也堪堪被折斷。楚盛玄一驚:“義父的寒冰力,竟能到達這種地步……”
他未來得及多想,薛盛荀的目光已經逼視過來,楚盛玄心中一驚,才反應過來,直向門外衝去,鐵際中等人手中沒有了利劍,想要阻止自然過不了薛盛荀這一關,眼見楚盛玄就要衝出,忽然卻退了回來。
從門外緩緩走入兩人,卻是那個被貶謫的將軍張佳瑋以及他的妻子,薛盛荀的妹妹薛成韻。
白相思輕輕的飄到張佳瑋身前,盈盈下拜喚道:“相思見過將軍。”
張佳瑋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免禮平身。
薛盛荀滿麵狐疑之色再也掩蓋不住,問道:“你來做什麼?”
張佳瑋不答反問:“我倒要問你,你來做什麼?”
“哼!”薛盛荀雙手垂在兩側,青白之色已褪,不斷的有水滴落:“我隻是奪回我應有的一切。”
張佳瑋不滿的道:“你不是答應過我要一改前非,我也答應你不再追究,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
薛盛荀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恍若不知自己身在荊棘叢中,恍若不知周身的刺隨時都可以將自己刺的遍體鱗傷。他用未幹的雙手隨意的抹在自己袖口的兩側,悠悠的道:“我,何錯之有?”
“你還問我何錯之有?”張佳瑋怒極也已氣極,“皇上的愛妃親自為你接風洗塵,你不領情也就罷了,你何必要毒死她,迫得問莊要同你一同逃亡?這樣我也可以原諒你,可你為什麼連你的親妹妹都能忍心加害?”薛盛荀冷冷的看著薛成韻的左手,隨後目光轉到白相思的臉上。白相思卻是一副坦然,毫無愧色。
張佳瑋繼續道:“若是成韻也能原諒你我也無話可說,可你為什麼又逼死問莊?為什麼還要殺了他的孩子?說!”無論張佳瑋如何歇斯底裏,如何怒不可遏,薛盛荀仍是那淡淡的一句話:“我隻是奪回應屬於我的一切。何錯之有?”
白相思怒道:“你隻是奪走他們的性命,可現如今你還能得到什麼?你所作的一切都隻是南柯一夢,一夢醒來,終歸烏有。”
張佳瑋目光流露憐憫之色:“盛荀,回頭吧,現在悔改還來得及。”
“哥哥。”薛成韻也勸道,“不要執迷不悟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薛盛荀悲愴的笑道:“難道我已被圍垓下?我怎麼聽到了四麵楚歌聲?”
張佳瑋喝道:“盛荀,你已經輸了,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了。”
薛盛荀用狐疑的目光環視一周,以張佳瑋為首,有薛成韻,鐵際中,白相思,仇聶,魏成驚,魏成鳴,秦洛若,瀝劍門門眾以及倒戈的無花堂堂眾。而己方卻隻有自己與楚盛玄二人。
麵對如此懸殊的實力,薛盛荀再也無法保持冷靜:“我沒輸,我沒輸,我還有最後一個賭注。”一改以往的冷靜,幾近病態的瘋狂,英俊的麵龐已經扭曲成攪在一起混亂的汙泥。
薛盛荀徒手向著張佳瑋抓去,這哪裏是武功,這分明就像是一條瘋狗。
張佳瑋隨手一揮便將薛盛荀推開,薛盛荀被推開數尺,穩定身形後又再次撲上,幾次三番,張佳瑋亦感無奈,忽下重手,薛盛荀倒地後吐血三升再也沒能站起。
“你太讓我失望了。”張佳瑋痛恨並且惋惜的說道,“我本以為你我一戰能痛快一些,我本想讓你死的高貴一點。”
“為什麼?”薛盛荀幾近嘶啞的吼道,“你們為什麼都要逼我?一切都是因為柳之玄,一切都是因為他,柳之玄害死了莊兄,我為莊兄報仇又有什麼錯?柳之玄害了莊兄全家性命,我為莊兄保全他的血脈又有什麼錯?柳之玄獨占了我與莊兄一起經營的無柳堡,我殺了柳七,替莊兄的孩子奪回本屬於他的一切又有什麼錯?你為什麼不理解我?為什麼還要逼我?我做錯了什麼?”
張佳瑋全身一震,豁然開朗。他輕輕一歎。人生便如一場永遠也不會落幕的戲,總有一人,入戲太深。
張佳瑋喟然長歎:“原來,是我想錯了。”
白相思此時已怒不可遏,對著薛盛荀怒目而視,手中的斷劍向薛盛荀擲去,同時罵道:“薛盛荀!你到現在還想要推卸責任!”
斷劍被張佳瑋蕩開,他對著薛盛荀道:“是做哥哥的誤會了,你能有此心,也不枉你、我、莊兄相交一場,你走吧,玄兒,替我好生照看他。”
白相思驚道:“他說的話你也信?”
“我信。”
白相思氣的直跺腳,心知張佳瑋在場,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討不到好,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鐵際中一見白相思離去,也隨之離開。瀝劍門門眾群龍無首,也各自不歡而散。
楚盛玄扶著薛盛荀一步步捱出堂外,薛盛荀路過薛成韻身側,黯然道:“成韻做哥哥的對不住你。”
薛成韻默默的點了點頭:“我不怪你。”
薛盛荀苦笑離去,竟不向張佳瑋看去一眼,張佳瑋痛苦之色形於言表,目送著他離開。
“原來是我想錯了。可這一切的錯誤究竟是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