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出國(1)(1 / 3)

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中醒來,心情很好,今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趕時間,我賴在床上想著昨夜的夢。在夢裏,我坐時光機回到1988年,在悉尼國際機場,從飛機裏走出來是長長的走道,淺綠色的地毯,踩在上麵溫軟輕盈,像走在雲端。我慌張懵然,眼前的世界新奇、陌生,格格不入。以前看過的一些外國電影,下飛機是從舷梯上走下來的,現在我直接從飛機裏走到到達廳。隨著人流往前走,曲裏拐彎,踏上電梯被運下去。我站在小拖車後麵,緊拉著小拖車。小拖車上綁著我的手提行李。到地麵時,小拖車的輪子在傳送帶接口處被卡了一下,我身體隨著前行的慣性從小拖車上翻過去─“哇!”聽到人們的驚呼聲,來不及羞愧已經被人拉起來,那人又把我的小拖車也拉起來,緊跟著問我有沒有事?我搖頭連說:“沒有。沒有。”從難堪的境地裏擺脫出來,想到該道謝時,那人已經走遠。我看到一個很瘦很瘦的身影,竹竿似的細腿,有點羅圈,印象中是個香港男生,二十來歲……

來到海關處,隨著長長的人流出關,等著拿行李。我直愣愣看到最後一件行李被人提走:“我的行李箱呢?咋不見我的?”我東張西望,緊張得心幾乎要跳出胸膛。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坐飛機不見行李,不知該怎麼辦,想想:“再等等吧?說不定那個口子裏馬上就吐出我的行李箱來。”我的行李箱特大,裏麵有電飯鍋,有毛巾被,有快熟麵,還有……昨晚在香港啟德機場登機時被說行李超重太多,讓補交很多的錢。千來塊港幣對於1988年來自中國大陸的我來說就叫很多。那時候的富豪叫萬元戶。匆忙中我記不清扔掉了些什麼,最後還是超重5公斤。送我機的爸爸的香港朋友跟地勤好說歹說,讓她看在我一個年輕女生即將離家千裏萬裏,獨自到鬼佬的國度討生活的份上,放我一馬。她也許是位母親,眼睛猛扇幾下,好像傷感了,什麼也沒說,遞給我登機牌。我年輕的心帶著僥幸的滿滿的興奮向送行人揮手說再見。爸爸說我心硬,別人都會因為要離開父母而大哭,我卻興高采烈。

“行李也許因為超重沒讓隨機?走水路要三個月,那我怎麼活呀?所有的家當,包括未來三年的內衣褲,五年的感冒藥都在裏麵。”

我胡亂猜想著,焦慮著,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行李好像到了爪哇島似的不見蹤影。

“糟糕,信裏約好鍾耘十點鍾接機。”

看剛剛調過時差的手表,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這班國泰班機於昨夜11點由香港啟德機場起飛,正點今早9點著陸。正急著,見有海關人員走過來,我英語九百句是背得很熟的,可是沒有實戰經驗,沒跟真正的老外練習過。打好腹稿等他們走到跟前,想迎上去問,無故的心裏一怯,到了舌尖的話愣是被生生咽回肚子裏。我隻好等著,茫然間盼來一位華人職員,講話滿口“而已,而已”,聽著讓人別扭,後來才知道這是典型的新加坡、馬來西亞的華人的華語。他告訴我們這些不見行李的旅客:“行李在下一班機裏,要到中午12點才到。”

“你們回家先,下午一點以後來國泰的窗口提行李。”這人說。

我來不及有更多的考慮,狂奔出口處,邊走邊揚頭目光像風一樣在接機的人群中刮來刮去,尋找印象中的鍾耘。最後一次見鍾耘,是上初中的時候,大家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離現在都快十年了。我疑惑慌張的眼光落在不遠處一張A4紙上,上麵寫著我的名字。拿紙的人是個三十出頭的陌生男人,瘦小精幹,皮膚黃中帶黑,典型的熱帶人。眼神交流,彼此確認是自己要找的人。我疑惑─他不會是鍾耘吧?老得這麼快?

他看我滿臉的問號,就自我介紹說他叫湯姆,鍾耘的同事。鍾耘今天上班,請他幫忙接機。“沒想到班機晚點這麼多!”他抱怨,“我十二點要上班,現在已經十一點。”他不停地說,聲音裏透著強烈的不滿。我讀到他的優越感,一個老華僑對初來乍到的“新金山客”的優越。他肯抽出黃金樣的時間來接我機已經是極大的恩賜,我竟然遲到?誤他事兒?在悉尼,除了退休和失業的人,沒人會空閑得像鍾擺一樣優哉遊哉地擺動,每一分鍾都有安排,包括睡覺時間。睡覺也是為了更好地工作。

我跟他解釋丟行李的事。他猶豫片刻,說:“這樣吧,你人生地不熟,就不要來回跑了。就在這裏等行李,拿到行李自己打車走。我把地址寫給你。我趕時間,得馬上走。”說完,匆匆寫一紙條遞給我,匆匆走了。

我拿到行李已經是下午一點多,跟著人流排隊上了指定的的士。司機是一個中東人模樣的中年男人,肚子像孕婦,差不多頂到方向盤上。我還是不敢開口講話,把寫有地址的紙條遞給他。他看了,有點想笑的樣子,還我紙條時說“謝謝”。見他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我一直提心吊膽地坐著,眼睛直瞪車窗外的路標看。其實那些路標對我毫無意義。我根本就看不懂。後來才知道,那一年多時間裏,悉尼國際機場每天都接待幾批像我這樣的中國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