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深山·古寺。
一位須眉皆白的獨臂老僧,在青燈下俯視一位渾身是傷的孩子。這孩子年約十三四歲,墩墩地的臉兒,圓晶晶的眼睛,一臉憨笑地問:“師父,我的傷不要緊吧?”
老僧歎了一聲:“豹兒,你這條命,可以說是從佛祖身邊要回來了!你怎麼這般不小心,掉進了深澗中去?”
“師父,我在懸岩上,看見一條蛇想吞岩邊樹上的一窩小鳥!我一急,要去趕它,腳不知怎麼一滑,就掉下去了。”
老僧搖搖頭:“要不是為師聞聲趕去,從深澗中將你抱回來,你就是不死,也身喂虎狼。下一次,可不能這般大意了!”
“師父,那窩小鳥沒給蛇吃了吧?”
“那條蛇已成龍去看佛祖啦!”
小孩愕異:“什麼!它成龍了?”
“它跟你一塊掉下去,看來佛祖看上了它,沒看上你,你掉在鬆軟的腐葉草叢之中,它卻撞在岩石之上。”
小孩吃吃笑起來:“師父,你是說它摔死了吧?”
“好啦!你坐起來吧,運氣調息,不須半刻,又可蹦蹦跳了。”
小孩一下坐起來:“師父,我這麼就好了?”
“豹兒,你知不知你已躺了多久?”
“躺了多久?”
“已五天六夜了!”
“五天六夜?我怎麼不知道?”
“你一直昏迷不醒,要不是為師的一顆大還魂丹,恐怕還待躺十天半個月。好啦!快好好運氣調息,恢……”驀然,老僧突然住口,疑神傾聽。
小孩愕異,問:“師父,你怎麼不說了?傾聽什麼?”
老僧神色凝重,雙眉微皺,片刻,長歎一聲:“看來,為師大難來臨了!”
“大難來臨?師父,什麼大難來臨了?”
老僧突然將燈吹滅,對小孩輕輕說:“豹兒,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千萬別出聲,更不能出來。”說時,老僧已身如幻影,步出了禪房,出現在佛堂上,盤腿定神入坐。
也在這時,兩條黑影,宛如夜鳥投林,躍入寺內,又似兩片殘葉,飄入佛堂,行動無聲。顯然,來人的武功,已是一等的上乘高手。
老僧仿佛視而不見,仍然端坐不動。兩位來人,其中一位似夜梟般的桀桀冷笑,聲音蒼老:“大師兄,怎麼小弟來了,也認不出來?”
半晌,老僧微歎一聲:“老衲出家多年,俗事早忘,望施主見諒。”
突然寒光一閃,來人一把冷冰冰的利劍,劍尖直貼老僧喉下的天突穴。出劍之快,認穴之準,這恐怕是武林中任何一流劍手也望塵莫及。隻要劍尖再進一分,便可以挑去人的一條性命。來人厲聲地問:“上官飛,你知不知道叛主背師人的下場?”老僧麵無懼色,也不作任何行動,隻是說:“老衲自知罪孽深重,難以獲免,施主要取老衲性命,隻管取去好了!再說,上官飛已死去多年,老衲現名方悟。”
“我不管你上官飛也好,方悟也好,黑箭也好,今夜裏你想活命,已萬萬不可能。我要是不殺你,怎對得起已死去的三師弟等人?”
原來這位隱居深山古寺的老僧,竟是當年武林黑、白兩道人士聞名變色的大魔頭——黑箭之一,後受少林寺掌門人方慧禪師的感化,幡然悔悟,削發為僧,取名方悟。他自知自己仇家不少,不但被自己慘殺過的人的親屬、子女不放過自己,就是自己過去的同門師兄弟也不會放過自己。為了避免累及少林寺眾僧,於是他遠離少林,來到南疆叢山峻嶺中的這座無名古寺隱居下來,想不到過了十多年,他的同門師弟還是跟蹤尋上門來,而聲音蒼老的來人,正是他的二師弟——澹台武,也就是當年神秘莫測的黑箭之一。第三個黑箭王大為,已死於一代怪小俠墨明智的掌下。
方悟又是一聲長歎:“老衲死,不足為惜,但老衲自問,並無愧對師門,隻是不願再助紂為虐,為害天下黎民百姓,因而削發為僧,你要殺我,隻管動手好了。”
“你還有臉敢這麼說?我問你,三師弟是怎麼死的?我又是怎麼遭人擒的?這不是你出賣的結果?”
“老衲敢說,我沒有出賣你們。再說,我們過去的所作所為,能容於武林?能容於天下麼?老衲勸奉你一句,別再逆天行事了,奇俠沒有殺你,已是仁至義盡,你怎不捫心自問,仍想為害人間麼?”
“我要不是誤中奸計,能為人所擒麼?現在奇俠夫婦已死,放眼武林,我還怕誰來?”
方悟—怔:“奇俠夫婦已死了?”
“你以為他們身懷絕世神功,就能逃脫生老病死這一關麼?他們年登百歲,不是神仙,還能不老死的?”
方悟一時無語,澹台武又冷冷問:“你現在還有何話可說?”他的劍尖,一直停在方悟的天突穴上。
半晌,方悟慢慢地說:“就算奇俠夫婦己死,武林之中,高人有的是。單是奇俠夫婦的孫女慕容小燕和她的丈夫墨少俠,你恐怕就難以對付。”
“這兩個九幽小怪,我才不畏懼他們。大師兄,要是你答應和我合作,重出江湖,我可以饒你一死,還尊你為大師兄。”
方悟搖搖頭:“老衲身為佛門子弟,四大皆空,早巳不想過問人間俗世了。”
“你情願死在我的劍下?”
“施主又何必多問?”
“那你死吧!”
突然,—個幼稚的童聲叫喊起來:“你們不能殺我師父!”
澹台武在佛堂長明燈光下一看,一個圓墩墩的孩子,一臉的驚恐之色在望著自己。在佛堂出現的,正是豹兒。澹台武冷電的目光一掃,問:“什麼!?他是你師父?”
“是呀!我師父可是個好人,你們不能殺他。”
澹台武轉問方悟:“他是你收的弟子?”說時,目光殺氣更重。
方悟看得心頭大震,看來澹台武是不放過這孩子了!豹兒也真是,怎麼不聽我的話?跑出來幹什麼嗬!但卻徐徐地說:“這是老衲在荒野中拾回來的孤兒。老衲隻收他在寺內燒茶煮飯,並沒傳他武功,不算是老衲的弟子。你殺老衲好了,切莫傷了這孩子。”又朝小孩說,“豹兒,這裏沒你的事,你走吧。”
豹兒目光茫然:“師父,他們不是要殺你麼?怎麼沒事的?”
澹台武目光敏銳,從孩子的目光、行動上看出,上官飛的確並沒傳這孩子的武功,便不急於要殺這孩子了!冷冷地說:“不錯,一個人死了,的確是沒事了!”
方悟急催著小孩:“豹兒!你還不快走?”方悟一向知道:澹台武的為人,不會殺害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何況豹兒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就算澹台武想殺害,自己不管怎樣,也要出手了,拖延時間,讓豹兒能逃出寺外,一出寺外,四周都是叢山峻嶺,深穀大澗,隨便可以躲藏,可能有一線逃生的希望,所以他急著催豹兒快走。
可是這孩子糊塗透了,顯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在頃刻之間,卻擔心自己的師父,說:“師父,你也快走呀!你不是走得很快的麼?”
方悟不由苦笑起來,心想:“這真是孩子說孩子話了,我要是想走,還能不走的麼?但說:“豹兒,快走吧,別理我了!”
澹台武森森地說:“他能走嗎?”
方悟一怔:“什麼!?你要殺他?”
“大師兄,在黃泉路上,你一個人寂寞,需要這孩子伺候!”
“你怎麼連孩子也不放過,他可是半點武功也不會嗬!”
“你認為覆巢之下,還有完卵麼?”
“不行!老衲不能讓你殺害這孩子。”
“大師兄,你想妄動一下,你就會先走一步。”說時,劍尖已入肉半分,已有鮮血緩緩流出。
豹兒這時見機逃走,仍有一線逃生的希望,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不但不乘機而逃,反而撲上來,毛手毛腳想去抓澹台武手中之劍,救師父。他這一行動,更不是會武之人的行動了!澹台武看得又笑又怒地,喝聲:“找死!”一腳掃去,“嘭”地一聲,豹兒“哎喲”一聲慘叫,口噴鮮血,人不但飛出了佛堂,也摔到寺外去了。在三位神秘的黑箭當中,王大為內功最好,而澹台武的武功最強,上官飛次之。過去多少黑、白兩道的武功高手,都擋不了澹台武的一掌一腳,而喪生在他的掌下腳下,別說豹兒不會武功,重傷未好,就是會武功和沒傷,也無法閃開澹台武這鬼影腿的招式。盡管澹台武這一腳之勁,用力不到三成,仍將豹兒踢飛了出去,重傷吐血。
方悟見豹兒給踢飛了,吼道:“澹台武,你——!”正想飛身去救這孩子,可是澹台武的手用力一送,劍尖已刺進了方悟的喉下,方悟身體頹然倒下,隻說了一句:“澹台武,你太心狠了!”便合上了雙目。
澹台武瞧也不瞧方悟一眼,收了劍,對同伴說:“這裏的事已了,我們走!”
那黑衣人點點頭,身形一閃,他們又像夜鳥似的,飛出了古寺,消失在月夜下的叢山峻嶺中,去得無蹤無影。古寺佛堂隻留下一盞長明燈,幽幽的燈光照著這清冷的古寺,無聲息的佛堂。
不知過了多久,摔出寺外亂草中的豹兒竟然大難不死。他吃力地掙紮爬起來。的確,方悟沒傳他什麼拳腳刀劍的武功,但卻不動聲色傳給了他一套武林中少有的內功心法。這套內功心法,不同於武林中各門派所有的內功,而是方悟大師在少林寺麵壁思過中,無意中發現了一本無名的經書,他受到這經書中的啟示,結合了自己以往所學的內功方法,從而悟出了這一套心法。
其實這本無名經書,不知是少林寺哪一輩僧人,博覽群經,有所而感,信手摘錄—些經書中的片言隻語組成,主要是養性修身之法,其中有這麼幾句:“弱水無力,日久能穿石破土;棉花柔軟,可承受萬物之力。”又有什麼“胸似深淵,可納百川之水;身若空穀,能藏天地之氣。”等等。並且在這些片言隻語之旁,更注有自己的心得,如何運氣調息之法。
方悟削發為僧時,曾在方慧禪師、慕容小燕和墨明智麵前發過誓言:“今後不論任何人前來尋仇,老衲絕不動用武功,逆來順受;就是要取老衲性命,也聽之任之。”
雖然這樣,但黑、白兩道的武林人士,死在他掌下劍下實在不少,他們的子女親友,莫不紛紛前來少林寺.找他複仇,俠義正派人士,看在少林寺分上,仍可好說,可是黑道上的人物,卻不那麼好說話了!有—二次,黑道上的一些高手,冒險闖進了他思過的禪房,掌擊了他,幾乎要取去他的一條性命,幸而少林寺內的高僧趕來,趕走了尋仇的惡徒,從而救了他的性命,免不了要服藥醫傷,累及少林寺僧人日夜要保護他的安全。
方悟感到長久這樣不是辦法,固然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但不反抗閃避而受傷,害得別人要照顧自己更不好,現在他一旦發現了這本無名經書,受到了經中的啟示,暗想:我不反抗,但也不能讓人打傷自己嗬!當然用刀劍挑了自己,那是另一回事,可以一了百了,既可消除仇家怨恨,自己也可以從此脫離苦海。就怕重傷而不死,自己痛苦又累及別人。要是練成一套捱打的內功就好了,像棉花一樣,可承受萬鈞之力,像深淵似的,可容納百川之水。方悟在這本無名經書的啟發下,一改過去練內功之方法。以往練內功,是凋息運氣,將渾身的真氣在體內運行一周時間,仍然貯藏於奇經八脈中去,真氣貯集得越多,內功就越強,一旦遇敵交鋒;奇經八脈中的真氣便源源流出,輸入到十二經脈中去,從而手腳靈敏,身子輕盈,躍跳如飛,來去如風。現在方悟卻將渾身的真氣經常散於十二經脈中去,使奇經八脈空如深淵,可承受外力的突然打擊而沒性命之憂,他初練成功時,仍不大放心自己能不能經受得起外力的突然襲擊,事情也有那麼的巧合,一位黑道上的高手摸黑進了他的禪房,以開碑的掌力猛然擊中他的胸膛,這—暗襲的掌力,是可開碑裂石,置人於死地,可是方悟這時身如空穀,掌力擊在他身上,仿佛擊在空氣之中,五髒六腑絲毫沒受半點震傷,他隻感道這一股勁力,輸入自己體內,很快轉入奇經八脈中去了,全身安然無事。他苦笑一下,對來人說:“施主,何必如此?施主要解恨,盡管掌擊老衲好了。”
這位黑道高手見自己集—身的勁力,暗擊方悟,仿佛擊在無物之上,不由大驚,暗想:這個殺人的魔頭,功真是深不可測,等他還手,我還有命麼?嚇得飛躥而逃。
方悟見自己練成了這一套捱打的內功,不願累及少林寺眾僧,便告辭方丈,飄然離開,來到這南疆深山古寺中。這座古寺,原是一座荒蕪了的古寺,牆倒梁傾,破敗得不成樣子,早已無人居住了。方悟看了看古寺,又看了看四周環境,暗想:這裏不正好是我隱居之地麼?於是方悟一方麵傾出自己所有金銀;一方麵四處化緣,將這座古寺修複過來,才漸漸有了香火,附近山民,也有時前來進香拜佛。
一天,方悟化緣歸來,路經一處山嶺,驀然聽到一個嬰兒“呀呀”地哭叫聲,方悟大感奇異,這野山處,四處沒人居往,哪來的嬰兒啼哭?他循聲尋去,遠遠看見一個七八個月的嬰兒,光脫脫地在一個岩洞口爬喊哭叫,跟著一頭金錢大豹,從岩洞裏躥出來,方悟大驚,想飛身去救小孩已來不及了,誰知又一奇異的事情使他驚訝了,這頭大豹很馴良地在嬰兒麵前臥下來,這個嬰兒爬到大豹胸懷,用嘴吸吮著豹乳,再也不哭喊了。方悟簡直不敢相信,但這情景又的的確確在自己跟前發生,而這頭大豹,還用舌親切地去舔嬰兒身上劃破的傷痕,情如母子。
半晌,嬰兒吃飽了,在大豹身上嬉戲起來,突然,母豹似乎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異味,低聲吼著,跳了起來,含著嬰兒入洞,然後又從洞內躥出,直撲方悟所在的方向。
方悟一下想起,自己身上的氣息讓這頭母豹嗅到了,他不忍傷害了這頭母豹,舒展輕功,轉眼避到上風去,大概他身上的氣味髓風而飄,母豹隨著這股氣味,一路追趕到遠遠的後山那邊去了。
方悟立刻閃身躍進岩洞裏,隻見那個嬰兒在柔軟的幹草中玩耍,一見他闖進來,瞪著一雙黑晶晶的眼睛,愕愕然望著方悟,也不知驚恐。
方悟略掃了岩洞一眼,除了嬰兒,再沒別的,便對嬰兒說:“孩子!你長久在這裏不是辦法,隨老衲去吧!”說著,抱起了嬰兒,離洞而去。
十二年來,方悟一直與這孩子為伴,情如爺孫,因為這孩子是從豹窩裏得到的,便取名為豹兒。豹兒不知是吃了豹奶的原因,從小就膽大異常,不知懼,更兼行動敏捷、勤快,使方悟大為高興,不但將自己一套捱打的內功心法傳給了這小孩,而且還用藥水每日泡浸這孩子一兩次,泡前浸後,更用陰柔的掌力拍打這孩子渾身上下骨骼經脈,練成豹兒一副銅皮鐵骨,承受得突然的外力打擊,也經受得摔打滾翻,正因為這樣,豹兒為救一窩小鳥摔下深澗而不死。隻是皮肉劃傷和昏迷而已,不然,他早已給摔死了。
再說,豹兒掙紮爬起來,略略運氣調息,不但很快恢複了原有的精神,似乎感到還增添了勁力,原來他練的那套捱打的內功心法,不但經受起任何拳打掌擊腳踢,更能將這一股勁力轉化為己用。澹台武那—腿之勁力,不啻送給了豹兒一股內勁,增添勁力,這不但澹台武想不到,就是豹兒自己也想不到他有這種奇異的功能。
豹兒恢複了精力,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自己師父不知怎樣了,他一下似豹樣的跳了起來,奔進古寺裏,喊道:“師父!師父!”
他一進佛堂,在幽幽的燈光下,便看見了師父已倒臥在血泊中,急奔過去:“師父!師父!”
方悟似乎悠悠轉醒,他好像有什麼心事未了,也好像算準了豹兒沒死,他以自己奇厚約真氣護住了自己的心脈,以拖延自己的生命,要見豹兒一麵,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地說:“豹兒,你沒事吧?”
“師父,我沒事,師父你怎樣了?我去給你找藥來!”
方悟搖搖頭:“不用了!就是仙丹,也救不了為師。豹兒,你扶我起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不!師父,你不能死喲。”
“人難免一死,為師年近七十,死也不算短命了!”
“不!我要殺了那個惡人,為你報仇!”
“豹兒,冤冤相報,何時了結?為師今日之死,也是過去罪孽的報應,你千萬別去為我報仇。再說,你身沒武功,更殺不了他,去找他隻有白白送死。”
“不!我就是死,也要去找他。”
方悟聲音嚴厲起來:“豹兒,你聽不聽為師的話?”
“聽!”
“我不準你為了我去找他。”
“那——”
方悟聲音又緩和下來:“豹兒,你快扶我坐起,我有話要對你說。”
“是!師父!”
豹兒小心翼翼扶起師父靠著神台腳坐下。
方悟緩過一口氣說:“豹兒,你知不知道你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豹兒愕然:“師父,我不是你生的嗎?”
原來方悟將豹兒抱回古寺,十二年來,一直沒向豹兒說過這回事,而豹兒一直在古寺、深山中成長,從來沒下過山,也很少見到外人,所見的,不外乎是一些進香的村婦山民,就是見到,也說話不多,所以他渾渾沌沌,不懂得一切人情世故和世間的事情,更不懂男**陽相配,才能生下兒子。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方悟生下的,何況一些進香拜佛的村婦山民,一開口就叫他為和尚仔,他就以為自己是方悟的兒子了,他認為大和尚生小和尚,就跟山上的狼生狼崽子一樣,半點也不奇怪。現在他聽師父這麼一說,便感到愕然了。
方悟說:“我是從豹窩裏將你抱回來的。”
“豹窩?!我是豹子生的嗎?”
“豹子怎能生人呢?我也不知道那頭花豹怎麼不吃了你,反而用奶將你喂大。為師幾次下山,在四周附近村落鄉鎮打聽有沒有人的孩子給豹子叼了去,希望能找到你的父母,可是都沒有人丟失了孩子的,可見你父母不是這附近百裏之內的人,更不知你還有沒有父母,他們還在不在世上。本來這件事,為師打算在你成年時才向你說,現在可不能不說,不然就沒有時間說了。”
豹兒驚愕得不知怎麼說才好,他直望著師父,希望師父所說的不是真的。方悟又說:“豹兒,為師打算從今年起傳你一些防身的武功,現在也來不及了。為師有一部劍譜,藏在這佛像的座下,為師死後,你自己去慢慢學習了。”
“不!師父,你不能死的。”
“豹兒,別說孩子話了,為師過去為惡多端,殺人不少,希望你武功學成後,到江湖上去,多行善事,以贖為師的罪惡,更千萬不可亂殺人。”方悟說完,心事已了,殘餘的一口真氣散去,便合目而逝。一代縱橫江湖的魔頭,到了晚年,一心向善,仍不免死於劍下。
豹兒見師父死去,放聲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這時黑夜已盡,天色黎明。豹兒仍癡癡怔怔地跪在師父身旁,淚痕滿麵,不言不語,也不知將師父的屍體抱丟掩埋。不久,紅日高升,萬縷殷紅似血的陽光,斜斜地射進佛堂,陰沉的佛堂,頓時明亮起來。
猛然“嘭”的一聲,寺門給人撞開,闖進了兩條大漢。一個手提白白晃晃的樸刀;一個肩上扛著一個大包袱。豹兒以為又是昨夜的那兩個惡人,他悲憤在心,—下跳了起來,怒聲問:“我師父已死了,你們還來於什麼?”
兩條大漢一時愕然,問:“什麼!?你說什麼?”
豹兒大聲吼道;“我師父已死了!你們聽見了沒有?”
兩條漢子一看,見一個老和尚倚靠在神台之下,渾身是血跡,很是驚訝,其中一個問:“你師父是怎麼死的?”
“他不是給你們殺死的嗎?”
兩條漢子相視一眼,咯咯地大笑起來:“真是胡說八道,我們幾時殺死你師父了?”
豹兒一怔:“不是你們?”
其中一個麻臉的漢子說:“不錯,我們也殺過人,但你師父不是我們殺死的。”
另一個漢子將肩上的大包袱一放,說:“就算你師父沒死,逆了我們,我們一樣也殺了他。小東西,快去弄點吃的東西給我們吃,不然,我也宰了你。”
麻臉漢子說:“哎!三哥,別嚇了這小孩子。”他又朝豹兒說,“小家夥,這寺裏有什麼好吃,給我們弄—點來,我們不殺你。”
豹兒不懂世故,更不知害怕,況且師父一死,已萬分悲憤,見這兩個漢子凶霸霸地,開口閉口就要殺人,氣惱地說:“沒有!”
叫“三哥”的漢子一聽便變了臉,喝問:“小東西!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沒有!有,也不給你們吃。”
“嗖”地一聲,一把明亮的大刀已架在豹兒的脖子上。叫“三哥”的漢子怒聲說:“小東西,你以為我跳山虎不敢殺你麼?惹得我性起,不但殺了你,更一把火燒了你這座爛寺廟。”
豹兒半點也不怕,性子—橫:“你殺好了,燒好了!”
豹兒這麼—說,反而使跳山虎和麻臉漢子愕異起來,暗想:這小家夥怎麼全不害怕?寞非見死了師父神誌失常了?還是他生來就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傻小子?瘋子?
麻臉漢子說:“三哥,著來這小家夥神誌不清,稀裏糊塗,打他罵他嚇他沒有用,我去裏麵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和尚,你先別殺了他,不然,我們連個使喚人也沒有了,得自已弄吃的。”
跳山虎點點頭:“不錯,麻老四,看來這小東西多半是個癡呆傻子,不知恐懼,你去看看吧。”說時,便收刀入鞘,一腳朝豹兒踢去,“給老子滾開!”—腳便將豹兒踢到一邊去。
跳山虎隻不過是黑道上的二三流角色,有幾斤蠻力和會一路刀法而已,他這一腳之勁,比起黑箭澹台武用兩成功力掃豹兒之勁,不但遠遠不如,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踢在豹兒身上,固然可以將豹兒踢開,但豹兒半點也不感到痛,因為這一腳之勁,進入豹兒體內,一下就散於奇經八脈中去了,恍如無物,當然不感到痛了。不像澹台武那深厚真氣的勁力,驟然湧入豹兒體內,使豹兒一時心血翻滾,噴出一口鮮.血出來,以後才緩緩流人奇經八脈中去,轉化為自己的內力。
豹兒給跳山虎一腳踢開,惱怒異常,不顧一切撲過去:“你敢踢我?你敢踢我?”這正應了民間的一句話:“好漢怕爛仔,爛仔怕蠻漢,蠻漢怕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