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退休的顏料商(1 / 3)

我記得那天早晨福爾摩斯心情憂鬱,沉思不已。他那機警而現實的性格易受這種惡劣心情的影響。

“你看見他了?”他問道。

“剛走的那個老頭嗎?”

“就是他。”

“看見了,我在門口碰到他的。”

“你覺得他怎麼樣?”

“他很可憐,無所作為,窮困潦倒。”

“說得好極了,華生,可憐和無所作為。其實整個人生不就是可憐和無所作為的嗎?他的故事不過是全部人類生活悲劇的縮影罷了。我們一直在追求,一直想抓住什麼。但最後我們手中究竟剩下了什麼呢?不過是一個幻影,甚至是比幻影更糟的痛苦。”“他是你的一個主顧嗎?”“我想這樣稱呼他是正確的。他是警場打發來的。就像醫生把他們無法醫治或治愈不了的病人轉給江湖醫生一樣,警場說這個人的案子不是一般的棘手,他們無能為力。”“怎麼回事?”福爾摩斯拿起桌上的一張油膩膩的名片:“他叫喬賽亞·安伯利,自稱是布裏克福爾和安伯利公司的股東,他們是顏料公司,在油料盒上你能找到公司的名字。他攢了一點錢,六十一歲時退了休,在劉易薩姆買了一所房子,辛苦了一輩子之後終於歇了下來。人們認為他的未來可以高枕無憂了。”

“華生,他於一八九六年退休。一八九七年結婚,他妻子比他年輕二十歲,如果相片名副其實,她是個漂亮的女人。生活富足,又有美妻,又有閑暇,在他麵前似乎是一條幸福大道。但是如你所見,兩年之內他已經變成世界上最窮困潦倒、最可憐的家夥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一套,華生,一個背信棄義的朋友和一個不忠貞的女人。安伯利有一個嗜好——象棋,有一位年輕醫生離他家不遠,也喜歡下棋。他名叫雷·歐內斯特。由於他經常到安伯利家中,所以和安伯利太太之間的關係自然而然地親密起來,咱們倒黴的主顧不管有什麼內秀,其外表是不盡人意的。上星期那一對私奔了至今下落不明。而且,不忠的妻子將老頭一生大部分的積蓄用一個文件袋裝著,當做私有財產拿走了。我們的任務是找到那位夫人和錢財。而且這仿佛是個普通的問題,但對安伯利卻是重中之重。”

“你準備怎麼辦?”“親愛的華生,那要看你了,請你理解我。我正在著手處理兩位科普特主教的案子,今天將是此案千鈞一發的關頭。我實在無法脫身前去劉易薩姆,而現場的證據又尤其重要。老頭再三堅持我去,我說明了自己的苦衷,他才同意我派個代表。”“好吧,”我應道,“雖然我對自己能否勝任很是懷疑,但我願意全力以赴。”於是,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出發去劉易薩姆,絲毫沒有料到我參與的案子竟然會很快成為國人萬分矚目、熱烈討論的話題。

當我回到貝克街見福爾摩斯時天色已經很晚了。福爾摩斯伸開瘦削的肢體深陷在沙發裏,辛辣的煙草冒出來的煙圈在他頭上盤旋。他睡眼惺忪,我感覺他像睡了,隻有當我的敘述停頓或有疑問時,他才睜開那雙灰色、銳利的眼睛,用探索的目光注視著我,使我意識到他還醒著。

“喬賽亞·安伯利先生的寓所名叫黑文,”我解釋道,“對此你會感興趣的,福爾摩斯,它就像一個淪落到底層社會的貧窮貴族。你見過那種地方的,到處是單調的磚路和令人厭惡的郊區公路。他的家就坐落在這些路中間,像一個古典的意味濃厚、舒適安逸的孤島。四周是曬得發硬的、長著苔鮮的高牆,這種牆……”“別形容了,華生,福爾摩斯打斷我說,”我看那是一座高的磚牆。“好。我向一個在街頭抽煙的閑人打聽之後才找到黑文,有必要提一下這個閑人。他個子高大、皮膚黝黑、大胡子,像個軍人。他聽見我的回答點了點頭,還用一種奇特的疑問目光瞥了我一眼,對此我印象深刻,事後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他的目光。”

“我還沒有進門就看見安伯利先生走下車道。今天早晨我隻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已經覺得他是一個怪人,現在在日光下他的麵貌一清二楚,就顯得更加反常了。”

“這我已做過研究,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印象。”福爾摩斯說。“我覺得他彎著的腰倒真像是生活的重壓所致。他並不像我最初想像的那麼虛弱,因為盡管他的兩腿細長,肩膀和胸脯的骨架卻非常寬大。”“左腳的鞋有許多褶兒,右腳的卻很平。”“這個我倒沒注意。”

“你不會的,他用了假腿。請繼續講吧。”“他灰白色的頭發從舊草帽底下鑽出來,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殘忍,臉上滿是皺紋像個核桃。這些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好極了,華生。他說了什麼?”他開始訴苦。我們一起從車道走過,我當然仔細地察看了四周。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為荒蕪的地方。花園裏雜草叢生,我覺得這裏的草木與其說是經過修整的,不如說是任其自然發展更為貼切。我真難以想像一個講究的女人怎可能忍受這種情形。房屋也是破爛不堪,這個倒黴的人自己似乎也注意到這點,正試圖進行修整,大廳中央放著一桶綠色油漆,裏麵有著一把大刷子,他正在油漆室內刷木建部分呢。他把我領進黑暗的書房,我們傾心長談。你沒親自去使他感到失望。‘我知道,’他說,‘像我這樣卑微的小人物,特別是在遭遇慘重的經濟損失之後,怎麼能贏得像福爾摩斯先生這樣大名鼎鼎人物的關注。’

“我告訴他這與人的地位沒有關係。他說:‘但就是從犯罪學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也是值得研究的。華生醫生,人類最卑鄙的莫過於忘恩負義了!我從未拒絕過她任何一個要求。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受寵愛?還有那個年輕人,我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可以隨意出入我的家。現在他們卻背叛了我!哦,華生醫生,這真是一個殘酷,可怕的世界啊!’一個多小時時間,他說的全是這個話題。看來他好像從未懷疑過他們私通。他們獨自居住,隻有一個每天早上來、晚上六點離開的女仆出入。就在出事的當天晚上,老安伯利為了取悅妻子,還特意在幹草市劇院二樓定了兩個座位。臨行前她借口頭疼沒去,他隻好獨自去了。為給自己的話作證,他還掏出了為妻子買的那張未用過的票。”

“這非常重要,應引起我們的注意,”福爾摩斯說道,票的事似乎引起了福爾摩斯對此案的興趣,“華生,請繼續,你的敘述很吸引人。你看到那張票了嗎?記沒記住號碼?”“我剛好記住了,”我有些洋洋自得地答道,“三十一號,和我的學號相同,所以我記住了。”

“太好了,華生,也就是說他本人的位子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二號了?”“對,”我有點不解地答道,“而且是第二排。”“這太讓人高興了。他還說什麼了?”“他領我看了他稱之為保險庫的房間,真是名副其實,像銀行一樣有著鐵門和鐵窗。他說這樣可以防盜,但那個女人好像搞到一把複製的鑰匙,他們倆一共拿走了價值七千英鎊的現金和債券。”

“債券!他們怎麼處理呢?”“他說,已經寫了一張清單交給警察局,冀求債券無法出售。午夜他從劇院回到家裏,發現門窗被打開,錢和債券不見了,罪犯也跑了,他妻子也不見了,此後更是杳無音信。所以他立刻報了警。”福爾摩斯琢磨了幾分鍾。“你說他正在刷油漆,油漆哪兒?”“他正在油漆過道。那間稱做保險庫的房子的門和木建部分都已經漆過了。”

“在這種時候幹這種活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了減輕心中的痛苦,人總得有點事做。’他自己是這樣解釋的。這雖反常,但看來他本來就不像是正常人。他當著我的麵,一怒之下撕毀了妻子的一張照片。‘我再也不想見到她那張可惡的臉了。’他尖叫著。”

“還有什麼嗎?”“是的,還有一件事我印象最深。我坐車到布萊希思車站上了火車,就在火車啟動的時候,一個人衝進了我隔壁的車廂。福爾摩斯,你知道我的記憶力。他就是那個個頭高大、黑黑皮膚、在街上和我講話的人。我在倫敦橋又看見了他的臉,後來他消失在人群中了。但我保證他在跟蹤我。”

“這就對了!”福爾摩斯說,“一個高個、黑皮膚、大胡子的人。是不是還戴著一副灰色的墨鏡?”“福爾摩斯,你真厲害。我雖然沒說,但他確實戴著一副灰色的墨鏡。”“還戴著共濟會的領帶扣針?”“你真神了!福爾摩斯!”“這很容易,華生。咱們還是談談實際情況吧。我承認,最初我認為簡單而幼稚且不屑一顧的案子如今已迅速地顯示出它非同尋常的一麵。盡管在執行任務時你忽略了一切要點,然而這些你注意到的事兒已經值得我們認真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