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玩(1 / 2)

據說微醺時是最神仙的,我一直沒嚐過,也不知自己酒量如何,每次都推說不會喝,然後每次都試喝一滴滴,還是喝不出程度來,總覺得喝酒是生活邊邊上的事,是多出來的一種豪華,所以特別好奇,對它也要另眼看待。剛才吃過午飯,躺著看報,一邊看小侄兒入睡,小孩真是說時遲那時快的,說睡就睡,明明正在玩著,他也能倚著牆角或硬靠背,撐著一隻手,成四十五度角,另一隻手就同他的身體睡著了,眼睛半翻半閉的,推推他搖搖他都不換姿勢。這叫我想起龐貝古城的家常動作,他們原來都好好地在做日常的事,天上突然來了一個浩劫,大家同時停下來想,就在那想的一刻曆史終止了。有些媽媽正在喊門外玩耍的小孩回家,張著口,手扶門柵上,右腳剛跨出門檻,有些行人正走在街道上,小孩和小貓正玩在一塊兒,貓兒的尾巴翹得很高,有些人在吃飯,有些正在酒店裏聊天,結果幾百年下來還是原來的形象,成了仙似的,沒有生老病死……想了想,我竟也“微眠”起來,隱約做了一個夢,醒了才記起來,卻記得不完全:

一位小學同學棠黎帶了她的男朋友來,原說荷蘭籍的,等我問他本人,卻又說是德國籍。我繼續盯著他求證,棠黎忽然推我一下,我趕緊跑去廚房找冷飲,半天弄來了一碟子杏仁腦和兩顆罐頭梨子,還有一盤胡蘿卜、小黃瓜、白瓜子。棠黎搶走胡蘿卜、小黃瓜那盤,說:“這哪裏是請人吃的?”我傻了傻,看她的頭發蓋住眉毛,又逼著上眼皮,也不用發夾的娃娃頭,她正從發縫裏瞪我,其實我和她有些勢不兩立,因為她老是和我在爭一二名,可是她卻跑來了呢!

將冷開水端來那外國人麵前,他反而問我要綠豆湯喝,因為進門時看見誰正在吃著,他也要吃,而且是用著標準國語說。我趕緊又去翻冰箱,然後告訴他,我姊姊吃掉了,沒綠豆湯了。他好像很不高興,連棠黎也在一旁對我橫眉豎眼的,我真不懂她怎麼可以板著臉來人家家裏做客呢。後來張羅了一杯麥茶給他,說是“中國咖啡”,他也信了。其實麥茶比咖啡沒有刺激性,又可以降火氣,人家暑假熱天馬路邊常擱著給路人吃,外國佬聽我這麼一說,亮著藍眼珠,歪著頭說:“也也,是真的媽?”還有假的媽哩!

坐定了,三人側著身子說話,那死棠黎直貼著那老外胳臂緊坐,大概她是外文係畢業的比較開明,我可看得肉麻,看樣子是要請我喝喜酒了,我一邊在考慮得包多少禮金,一邊問他荷蘭風車很有意思,請他教我也做一個好嗎。老外則忙著解釋他是德國人,不會做風車,我卻硬認定風車是可以捧在手上走的,兩人糾纏不清,半天都講不清楚。

忽然一聲電鈴將我從床上彈起來,是郵差送來棠黎的結婚喜帖,世界真是小,偏就有那麼巧的事,還好新郎是地道的中國人。雖和棠黎是冤家,倒也真是心電感應呢……

我真是白糟蹋了大好時光瞎做夢,又都是一些不著實際的閑事,可見我這人的氣數是衰了。而且每隔一些時候就會夢見卉珠,她像千麵女子,每一次都不一樣,多年來我念她的程度快到“戀”的癡狀了。小學時我們同班三年,她父親是醫院院長。她又當班長,躲避球打得猛又快。我每參加比賽,一定很快就被打出場外。卉珠卻從來打不死的,在場內生龍活虎,使狠勁發球時總把嘴巴嘟得尖尖的,我常笑她還戀著奶瓶,門牙都有些朝外翻飛,人家像我吃母奶都不會歪門牙。她抿著嘴看我,然後一聲不響突地就給我一記猛球。她實在很凶悍的,可是我們卻一同上下學,她媽媽也很疼我。我每次看他們家圍著一道高牆就害怕,我是進不去他們的日子裏,可是我要同卉珠好到永遠。就在那麼小的年紀就已敏感到友誼實是幼稚的事,但果真也應驗了,十多年來她成了我夢中常客,真是《詩經》上說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有時想念到極點便認她是死了,於是很悲切地斷了念頭。其實她現住在羅斯福路上。那年除夕她寫來賀卡,我正在洗窗子,興奮地搶了來揣在身上口袋,預備好好敘敘舊,等洗完了窗子卻不見了,找得天翻地覆也沒賀卡的影子,隻記得路名,門牌不清,自然就音訊不通。大概她也當我沒了,幾次想登尋人啟事找她都作罷,仍殷殷寄望在那一絲絲的可能。世界真是怪呀,明明要見麵了卻見不著,難怪我望穿秋水瞎做夢,怎麼一點都感應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