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涼爽的密歇根早晨,廚房沐浴在和煦的陽光裏,我在煮雞蛋。貝蘭達已經出發去上班了,現在我負責給尼古拉斯做早飯、送他去幼兒園,之後我也要去上班。
“尼古拉斯,”我說,“快吃早飯吧。”
我看看表。烏幹達時間比我們這兒要快八個小時,現在已經接近下午五點了。我還有時間給家裏和學校打個電話。
“尼古拉斯!”我將雞蛋從煎鍋倒入盤子,倒上一杯牛奶,在廚房裏擺好盤子和杯子後,又叫了他一遍。
“我的樂高戰士不見了。”尼古拉斯說。他匆匆跑過來,爬到他的小凳子上。
“待會再找吧。”我說。他簡直是去哪裏都要帶上他的寶貝生化戰士,我估計玩具就在他的床上。“先吃早飯。”尼古拉斯坐下吃飯的時候,我撥了克莉絲汀的電話,並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終於接通了。
“你好。”克莉絲汀說。
“你好。”我說。
“哦,特威西,”克莉絲汀說,“你能來電話真是太好了。”
“怎麼了?”我覺得不太對勁。
“一個學生出事了。”
“斯科維亞?”我的心一沉。
她停了一下。“她去世了。”
我回頭看看我健康的兒子,他正用叉子把雞蛋往嘴裏送,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斯科維亞骨瘦如柴的身體和虛弱疲憊的麵容又一次浮現在我眼前。
“這是上帝的意願,”我機械地說,“不想讓她再受苦了。”然而我的心卻在流血:為什麼是這個孩子?她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這不公平,”克莉絲汀說,“孩子不應該這樣死。”
“我明白。”我說。如果不采取任何治療措施,感染艾滋病的孕婦將病毒傳染給嬰兒的概率是三分之一。病毒抑製劑可以將母嬰傳染率降至百分之一,但以每劑量一美元的價格而言,農村婦女實在負擔不起。“她……什麼時候走的?”
“三天前。”
在過去的十年裏,在全國各地的每個村莊,死亡都是司空見慣的。鄰裏之間為了喪葬事宜不得不組織起來,互助買棺材、掘墓、雇人用擔架把屍體運回家。患者也常常被擔架抬著往返於醫院和家中。但發喪是另外一番景象。男人們表情沉重,眼睛低垂;女人們跟在後麵,痛哭或者低泣。
“咱們幫上忙了嗎?”我問。我記得護士曾抱怨太平間人滿為患,醫院隻得把屍體摞起來。想到斯科維亞的遺體可能像柴薪一樣堆在那裏,我就受不了。
“弟弟你別擔心,爸爸已經雇了一輛卡車,把她送回家了。”
“爸爸?”我有點意外,但這也在情理之中。爸爸雖然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但他明白因艾滋病喪失親人是多麼痛苦。他也知道學校應該做什麼。
“費達聯係了喪葬組織,”克莉絲汀說,“我們買了棺材和屍布。”
“她穿著校服嗎?”我問。
“我們讓裁縫給她盡快做一套新的。”
“好。”我想起和貝蘭達一起設計校服徽章的情景。我們最終選中一套簡約的方案:兩個孩子站在一個屋簷下,象征著我們對那卡葉茲村孤兒的承諾。然而對斯科維亞,這個承諾已無法履行了。想到這裏我簡直心如刀絞,雖然理智告訴我,她的死亡不是我的錯,但我仍無法釋懷。
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以免在尼古拉斯麵前哭出來。無論怎樣努力,我們畢竟不可能保護每個孩子,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期許,但我的心還是很痛。
“葬禮呢?”我說,竭力穩定自己的聲音,“舉辦了嗎?”通常葬禮總會推遲一段時間,以便親友從比較遠的地方趕過來,但斯科維亞隻有兩個近親屬:她的奶奶和住在附近的姑母。
“昨天舉辦了,”克莉絲汀說,“全校放假一天,大家都來了。”斯科維亞雖然沒有多少親屬,但還有那卡大家庭的親人為她送行。現在學校裏有五位誌願者,四人來自美國,一人來自挪威。想到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參加她的葬禮,多少是種安慰。
我想象著他們從香蕉種植園之間的小路上跋涉到斯科維亞家,那是一片小樹林裏一間簡樸的小房子。葬禮不會有很多儀式,不會有承辦人,不會有花圈,更不會有豪華轎車運送遺體到精挑細選的墓地。斯科維亞的遺體會放在客廳一個不大的木棺裏。我想象著她身穿新的紫色校服,雙手在胸前交叉,平靜地睡在那裏。我又忍不住要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