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楓拂麵過,落雪沒江南。
金陵城亦是罕見地落了大雪。
匆忙披了衣裳掌燈的下人搓著手掌走出門來,望著簌簌雪片不由愣了一愣。
反應過來不由見了鬼似的,連打了一半的嗬欠都忘了,轉身回了房中將房門鎖上,朝著屋中供奉的佛龕不住地跪拜著。
地上斷了線的半截殘鳶被雪掩埋,已看不清半點模樣。
雪光映襯著燈影,手中的書卷不知何時掉落在羊毛地毯上,驚醒了倚靠在榻枕上的少女。
沈綾鳶羽睫微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是再熟悉不過的淺碧色繡海棠花綺羅帳,燈影跳動,照的沈綾鳶麵頰發白。
十九載年華彈指,原來方才種種,不過南柯一夢,可醒來卻隻覺痛入骨髓。
更何況金陵太守趙家這幾日的確掛起了白帳。
而緣由自然是趙家大公子故身而去的發妻白氏。
這對年輕夫妻的故事,即便是眼下隨便叫一個金陵城中的百姓,想來都是說得出的。
傳聞那位白家姑娘白芷怡,美若天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及笄那年偶然隨爹娘前往京城,花朝節之日一舞動京城,早早便被太守公子看中定了親事。
誰知十六歲卻家道中落,全家被山賊洗劫,唯有白芷怡撿回一條命。
白芷怡原該流落,卻幸得有趙大公子收留,二人婚後也算恩愛,哪知好日子沒過幾年,白氏卻在三年後驟然暴病而亡。
白氏驟然病故,趙大公子痛徹心扉,幾日裏不知哭暈了多少回,險些連前往洛陽遊學的機會都錯過。
如今人人都稱讚趙氏夫妻情比金堅,乃是一段佳話。
卻不知背後的真相,竟會是如此……
沈綾鳶默默數了數,從夢中算起,今日正是白氏的頭七。
如今不過深秋,卻落了雪。
白雪將一切掩埋,正如三年前,被屠盡滿門的白家,永遠無法說出口的真相。
沈綾鳶歎了口氣,將地上的書撿起擱在枕畔。
餘下的時辰,卻再也睡不著,腦中便不斷盤旋著方才的夢境。
夢中的白芷怡曾在咽氣前發誓,若有來生,七情斬斷,六欲清淨。絕情絕恨,無悲無喜。
偏生,沈綾鳶自己自幼便是這麼個性子。
自小,便無事能夠讓她生出悲喜之意。
所謂的愛恨情仇與她,都仿佛是天生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
無論是任何人,亦或是任何事,都無法在她的心頭引起半分的波瀾。
可她於夢中窺探了白芷怡的一生,卻生出了難以抑製的心痛。
仿佛前世的記憶和願望於今生覺醒,再無法平息。
正如斷了線的殘鳶,用一截長線勉強相接,卻也可得身後安眠。
腦中也似有什麼,在悄悄改變著。
白芷怡,前路漫漫,一路走好。
沈綾鳶默念。
卻不知當真是念給她,還是念給這一刻的自己。
悄然安睡,再無夢痕。
次日清晨,雪光大亮,雖隔著明紙窗,卻在睜眼間還是刺的眼眶發痛。
紮著雙環髻的侍女提著裙擺大咧咧地推開了沈綾鳶的房門,手中還牽著半截殘鳶,笑得嬌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