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苦笑起來。此時葦蕩中看似平地,實則寒濕汙爛,多有水澤,連馬匹亦不好走,更別說那些負甲披鎧的士卒了。那身佩金銀的家夥忽地被驚馬掀翻在地,費了好大的勁才爬將起來,兀自喃喃地罵著,原來這匹馬卻是他從敵人手上搶來的,怪不得甚難駕馭。
但是,在這樣的道路上行軍,武鋒營戰士們卻根本沒有半句怨言,反而都在聆聽那些曹營將士的“高見”,自得其樂。
“曹兄啊,我奉旨北討西域,稍有成就,然而董卓為亂天下,故有意伐之!不料羌人被我敗後,並未臣服,反興賊心,趁我親率軍東征之機,聯手攻我西海,已下格累。其勢逼得我不得不還軍西討呢。”
曹操肅容,眉頭一皺道:“羌人剽悍難治,往常段炯、張奐戍邊,無不勞師動眾,費資數億,積年方定。顏公平西海後,便該以燎原之勢攻拔其部族,剪其羽翼,彼時或可稍安。”
我微微一笑,不想在這個方麵和他爭辯。曹操的確雄才,然而他忘記了羌地嚴酷的自然環境。那裏即使平定,也無法長久駐兵和移民,否則光是糧食,一年就足以用光十載豐年的積蓄。畢竟,像熊戎地那樣的好地方在西部並不多見。
話鋒一轉,我故作疑惑地道:“曹兄,聞關東諸郡蜂起,聯軍勢強,為何單單派遣你來攻取河南呢?”
曹操望了身後諸將一眼,搖頭浩歎道:“說來話長,顏公……”
我擺手道:“哎,同在沙場為兄弟,叫我猛禽或顏兄都可,勿再稱那什勞子某公了!”曹操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道:“顏兄,你有所不知啊。董卓在洛,袁紹等諸軍皆畏其強,莫敢先進。操不忍天子蒙塵,況且身為統軍八校,不能驅除凶逆,還複宗廟,與死何異?故引兵為前登,意欲先拔成皋。不料,諸將軍中,唯陳留太守張邈素與我善,遣偏將衛茲隨同,其餘無不騎牆觀望,大失吾望!”
那個被削去頂發的胖子,此時忍不住開言道:“曹大人當日諫言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倚王室,據舊京,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一戰而天下定矣!’”他連聲歎息了一番,“此言得之啊!若群雄戮力,老賊死期不遠,安能有今日之敗乎?”
我大表讚同,微以詢問之色望向曹操。他露出惜才之色道:“此人為操長史,河南任峻。”
我動容道:“莫非中牟任伯達嗎?”
任峻容色中喜色微現,抱拳道:“在下正是,不知顏將軍何以知賤名。”
我哈哈大笑,“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足下好友張奮,昨日還在營中,今日戰前,我已派人往送楊大人處。”心中憶起一事,我不著痕跡地提起道:“任兄勸楊原守河南尹,有保土之誌,不過兩河地理特殊,董賊豈肯輕放?玄?、徐榮輩來取皋、敖,正是明例。今曹將軍獨擎義幟,奮勇來戰,英雄輩也,任兄不如勸說楊大人率軍相投,也好有個依靠。”話音未落,曹操在一邊暢笑道:“顏兄多慮了!任伯達早已歸附於我,如今更與操從妹喜結連理。隻不過……經此一戰,我軍十之去九,恐怕有負顏兄對操之期望了!”
見他語聲轉黯,我豈能不知他的心情?我策馬近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孟德,切莫灰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曹操眼光一閃,連忙頷首稱是,又複向我介紹身後三位渾身浴血的將軍。
輕甲布衣提槍者,乃是與曹操有千絲萬縷聯係的夏侯氏族人,名惇,字符讓;武冠彩纓提刀者,卻是其堂弟,名淵,字妙才;那個一直在任峻身後護持,金甲銀刃束玉帶者,卻是曹操堂弟,名洪,字子廉,當初在譙縣曹家塢堡中,似乎與他曾會過麵。
見到夏侯兄弟,我頓覺十分親切,連看他們的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嗬嗬笑道:“孟德,你敗軍固然不幸,但能得眾人鼎力相扶,又豈止是萬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