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餘光投在南國四大名山之一的西樵山上,整座山頓如被鋪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金色。張小北站在自家道觀的門口,注視著麵前廣場不遠處的一棵“姻緣樹”。
姻緣樹上,有紅線條條,彼此間糾纏不休,迎山風飄揚,像是月老牽線,牽著千裏之外一對對情侶的心、手,一生一世,此生此世……
古老而挺拔的樹,撐開大傘,枝上帶著多人的心願,屹立不倒,青蔥不絕。
此刻,臨近傍晚時分,樹下有一情侶相互依偎,女子拋出了手中緊捏著一條紅線,然後虔誠的閉目祈禱著。張小北猜想,或許這女子是願此生此世,和身邊的男子不再分離,永遠相伴。
良久,女子才睜開雙目,回頭向著張小北嫣然一笑,道:“道長,我想在你們的雲泉仙觀捐點香油。”
張小北微微一笑,伸手理好被山風吹亂了的黑發,道:“兩位善信,請隨我來。”說完後,便毫不遲疑的轉身往觀中內堂走去。一男一女相互對視一笑,親昵的互相挽著手,緊跟在他的身後。
觀中內堂,有太上老君金身塑像屹立在當中,傲然俯視著膝下的萬丈紅塵。
張小北站在跪拜於太上老君像下的情侶身邊,雙手十指飛快的相互糾纏著,結成一個“反五供諸印”,並低聲誦念著:“一念慈悲放光明,二念慈悲灑凡塵……”
誦咒聲不斷在內堂中低低回響著,仿佛是在洗滌著凡人的心靈,讓人無嗔無求、無所無欲。這一對情侶,在三跪九叩之後,隨即站了起來,雙手捧著一些錢放在供桌上的香油箱子裏麵。
“多謝道長為我們誦咒祝福,願好人一生平安……”男子朝張小北報以感激一笑。
張小北含笑不語,伸手取過桌子上一小小冊子,遞給麵前的一男一女,道:“兩位,請在上麵簽下名字,三清祖師會保佑你們的。”
男子搖頭笑道:“不用了,些許香油,何足掛齒。”說完,他拉著女子的手,朝著道觀外走去。張小北看著兩人背影,直至消失才轉身往後堂走去。
夜幕漸臨,西樵山上鳥語花香不斷,流水潺潺脆響。張小北扶著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道士,從後堂走了出來,徑直朝著觀外而去。
將老道士扶著坐在在廣場上的石凳上,張小北站起來舉目遠眺,遠處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山下不遠處的F市,煙霧籠罩,霓虹燈光中隱約可以看見塵土飛揚。
這個城市,已被現代工業汙染得非常嚴重。
山風徐徐來,潤澤著張小北的心。回想往事,他的一顆心就隱隱作痛了。姻緣樹上紅線隨風飄蕩,恍惚間有一白衣女孩俏目含淚,雙手虔誠的在這樹下纏上兩條相互交叉的紅絲帶,祈願和所愛的人生死相隨。
夕夜如風,夜寒卻燈微,最宜懷想年少時的夢。年少時的瘋狂,年少時山川黯淡的激情,讀著昔日一張張朝夕為伴,如今依然清晰的笑臉,張小北眼角漸有淚光湧現,曾經風雨相依的那個名字,幾時再相逢,緣是今生,還是來世?
六年了!避開塵世已經六年了!張小北低低歎息一聲。
紅塵六年轉眼逝,便恍若隔世。
“小北,在想什麼呢?”老道士睜開那雙混濁的眼睛,含笑問道。
張小北轉身,看著老道士搖頭笑道:“師傅,我沒想什麼。”
“嗬嗬,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著以前的事。小北,還俗吧,你紅塵未了啊!”老道士嗬嗬一笑,露出了滿口黃牙。
張小北苦笑一聲,坐在老道士身邊,道:“師傅,這是今年內你第三次要我還俗了!”
老道士灑然一笑,伸出形如枯柴般的手輕拍著張小北的肩膀,緩緩的道:“小北,師傅在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這雲泉仙觀已今非昔比,沒落了啦,就剩下我們兩師徒在了。該走的,都已走了。我走後,剩下你一人在這裏,我於心不忍啊!你,還是還俗去吧,熙熙紅塵才適合你。”
張小北搖頭道:“師傅,我不想離開這裏,我隻想守在這裏。”
“傻孩子,緣起緣滅緣如風,緣來緣去緣已散。你守在這裏,小青就會複生了麼?明天晚上,你下山幫張女士做完法事後,就走吧。聽師傅的話,離開雲泉仙觀。師傅該教你的,六年來都已全部教給你了。”老道士眼裏忽然有精光爆射而出,一掃之前的頹態,炯炯有神的看著張小北。
小青!張小北的心再次發痛。他的目光,再次投落在麵前那棵巨大的姻緣樹前。六年前,有一名叫柳青青的白衣女孩,正是跪倒在姻緣樹前許願。但是,不久之後卻離開了這個世界……
事過境已遷,歲月嘯耳邊呐。
“師傅,我不是為了小青,我是想守在這裏陪伴著你。”張小北搖了搖頭,將眼前那白衣女孩的影子抹去。
老道士笑了笑,沉吟著說道:“傻孩子,如果我告訴你,後天將會是師傅坐化升天之時,你還會守下去麼?”
“啊?”張小北失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