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密謀鬧萬安,塔樓千尺映翔鳶。滄桑一劍驚風血,生死凝符敗寇頑。
燭夜傾衷率娥弋,翌簫七煞紅翠煙。淩厲初臨憶舊夢,空惜故人鬥山巔。
範遙欲閃不及,覺得左手隻是微微一麻,旋即無事,顯是李芸指下留情所致。他抬眼一望隻見李芸已是“咯咯咯”笑了起來,一邊嗔道:“你們這是緊張個什麼,難道還真以為我要吃了範右使不成?不過看你們現在這架勢,今天這趟武量來是比不成了。範遙,今天我就看在無忌的麵子上,先放你一馬了,待哪天本姑娘心情不好,再來與右使好生切磋一二。咯咯,你們且談正事吧,不過我可沒那個閑心細聽你們的謀劃,就先回客棧去安排好芷若和小昭,到時若有什麼需要我出手的地方,過後知會我一聲就是了。”當她說到“好生”一詞時故意加重了語氣,直聽得範遙機靈靈的打了個寒噤。在看著李芸身影漸遠後,他方才長噓了一口氣,轉身與韋一笑、張無忌等談論起營救六大派的事宜來。
楊逍向範遙簡略的說明了一下明教決和六大派捐棄前嫌,共抗蒙古,因此決定將六派高手救出來的打算。
範遙道:“敵眾我寡,單憑我們四人,難以辦成此事,須當尋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給那一幹臭和尚、臭尼姑、牛鼻子們服了,待他們回複內力,一哄衝出,攻韃子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後一齊逃出大都。”明教向來和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是對頭冤家,他言語之中對六大門派眾高手毫不客氣。楊逍向他連使眼色,範遙絕不理會。張無忌對這些小節卻不以為意,拍手說道:“範右使之言不錯,隻不知如何能取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範遙道:“我從不開口,因此郡主雖對我頗加禮敬,卻向來不跟我商量甚麼要緊事。隻有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對方卻不答一句話,那豈不掃興?加之我來自西域小國,她亦不能將我當作心腹,因此那十香軟筋散的解藥是甚麼,我卻無法知道。不過我知此事牽涉重大,暗中早就留上了心。如我所料不錯,那麼這毒藥和解藥是由玄冥二老分掌,一個管毒藥,一個管解藥,而且經常輪流掌管。”
楊逍歎道:“這位郡主娘娘心計之工,尋常須眉男子也及她不上。難道她對玄冥二老也不放心麼?”範遙道:“一來當是不放心,二來也是更加穩當。好比咱們此刻想偷盜解藥,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還是找鶴筆翁好。而且,聽說毒藥和解藥氣味顏色全然一般無異,若非掌藥之人知曉,旁人去偷解藥,說不定反而偷了毒藥。那十香軟筋散另有一般厲害處,中了此毒後,筋萎骨軟,自是不在話下,倘若第二次再服毒藥,就算隻有一點兒粉末,也是立時血逆氣絕,無藥可救。”韋一笑伸了伸舌頭,說道:“如此說來,解藥是萬萬不能偷錯的。”張無忌卻是皺了皺眉頭,忽然說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咱們辛辛苦苦偷來的兩種都是毒藥。”楊逍一拍大腿,說道:“教主此言有理。玄女那晚這麼一鬧,或許把郡主嚇怕了,竟把解藥收在自己身邊。依我說,咱們須得先行查明解藥由何人掌管,然後再計議行事。”他沉吟片刻,說道:“兄弟,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歡的是甚麼調調兒?”範遙笑道:“鹿好色,鶴好酒,還能有甚麼好東西了?”楊逍問張無忌道:“教主,可有甚麼藥物,能使人筋骨酸軟,便好似中了十香軟筋散一般?”張無忌想了一想,笑道:“要使人全身乏力,昏昏欲睡,那並不難,隻是用在高手身上,不到半個時辰,藥力便消,要像十香軟筋散那麼厲害,可沒有法子。”楊逍笑道:“有半個時辰,那也夠了。屬下倒有一計在此,隻不知是否管用,要請教主斟酌。雖說是計,說穿了其實也不值一笑。範兄弟設法去邀鶴筆翁喝酒,酒中下了教主所調的藥物。範兄弟先行鬧將起來,說是中了鶴筆翁的十香軟筋散,那時解藥在何人身上,當可查知,乘機便即奪藥救人。”張無忌道:“此計是否可行,要瞧那鶴筆翁的性子如何而定,範右使你看怎樣?”範遙將此事從頭至尾虛擬想象一遍,覺得這條計策雖然簡易,倒也沒有破綻,說道:“我想楊大哥之計可行。鶴筆翁性子狠辣,卻不及鹿杖客陰毒多智,隻須解藥在鶴筆翁身上,我武功雖不及他,當能對付得了。”楊逍道:“要是在鹿杖客身上呢?”範遙皺眉道:“看來隻有這樣,那鹿杖客精明過人,若要騙他,多半會給他識破機關,隻有抓住了他虧心之事,硬碰硬的威嚇,他權衡輕重,就此屈從也未可知。”
“當然,這般蠻幹說不定會砸鍋,冒險不小,可是除此之外,似乎別無善策。”楊逍道:“這老兒有甚麼虧心事?他人老心不老,有甚麼把柄落在兄弟的手上麼?”範遙道:“今年春天,汝陽王納妾,邀我們幾個人在花廳便宴。汝陽王誇耀他新妾美貌,命新娘娘出來敬酒,我見鹿杖客一雙賊眼骨溜溜的亂轉,咽了幾口饞涎,委實大為心動。”韋一笑道:“後來怎樣?”範遙道:“後來也沒怎樣,那是王爺的愛妾,他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甚麼歹主意。”韋一笑道:“眼珠轉幾轉,可不能說是甚麼虧心事啊?”範遙道:“不是虧心事,可以將他做成虧心事。此事要偏勞韋兄了,你施展輕功,去將汝陽王的愛姬劫來,放在鹿杖客的床上。這老兒十之七八,定會按捺不住,就此胡天胡帝一番。就算他真能臨崖勒馬,我也會闖進房去,教他百口莫辯,水洗不得乾淨,隻好乖乖的將解藥雙手奉上。”楊逍和韋一笑同時拍手笑道:“這個栽贓的法兒大是高明。憑他鹿杖客奸似鬼,也要鬧個灰頭土臉。”
張無忌聽了感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所率領的這批邪魔外道,行事之奸詐陰毒,和趙敏手下那批人物並無甚麼不同,隻是一者為善,一者為惡,這中間就大有區別,以陰毒的法兒去對付陰毒之人,可說是以毒攻毒。他想到這裏,便即釋然,微笑道:“隻可惜累了汝陽王的愛姬。”範遙笑道:“我早些闖進房去。不讓鹿杖客占了便宜,也就是了。”當下四人詳細商議,奪得解藥之後,由範遙送入高塔,分給少林、武當各派高手服下。張無忌、李芸師徒和韋一笑則在外接應,一見範遙在萬安寺中放起煙火,便即在寺外四處民房放火,群俠便可乘亂逃出。楊逍事先買定馬匹、備就車輛,候在西門外,群俠出城後分乘車馬,到昌平會合。張無忌於焚燒民房一節,覺得未免累及無辜。楊逍道:“教主,世事往往難以全。咱們救出六大派群俠,日後如能驅走韃子,那是為天下千萬蒼生造福,今日害得幾百家人家,那也說不得了。”
四人計議已定,分頭入城幹事。楊逍去購賣坐騎,雇定車輛。張無忌配了一服麻藥,韋一笑卻到市上買了一個大布袋,隻等天黑,便支汝陽王府夜劫王姬。範遙和玄冥二老等為了看守大派高手,都就近住在萬安寺。趙敏則仍住王府,隻有晚間要學練武藝,才乘車來寺。而範遙拿了麻藥回到萬安寺中,想起二十餘年來明教四分五裂,今日中興有望,也不枉自己吃了這許多苦頭,心下甚是欣慰。張無忌武功既高,為人又極仁義,實令人好生心服,隻是不夠心狠手辣,有些婆婆媽媽之氣,未免美中不足,想及李芸走前的笑容,不禁心中一寒,一時間憂喜交集。
範遙依計而行,果然在半個時辰內將玄冥二老玩弄於鼓掌之上,並輕易而舉的把鹿杖客詐到了萬安寺下。兩人未到塔前,烏旺阿普得手下報知,已迎了出來,說道:“師父,你老人家今日興致好,到塔上坐坐麼?”鹿杖客點了點頭,和範遙正要邁步進塔,忽然寶塔東首月洞門中走出一個人來,卻是趙敏。鹿杖客作賊心虛,大吃一驚,隻道趙敏親自率人前來拿他,當下隻得硬著頭皮,與苦頭陀、烏旺阿普一齊上前參見。昨晚張無忌這麼一鬧,趙敏卻不知明教隻來了三人,隻怕他們大舉來襲,因此要親自到塔上巡視,見到範遙在此,微微一笑,說道:“苦大師,我正在找你。”範遙點了點頭,絲毫不動聲色。趙敏道:“待會請你陪我到一個地方去一下。”範遙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將鹿杖客騙進了高塔,隻待下手奪到他的解藥,大功便即告成,哪知道這小丫頭卻在這時候來叫我。”要想找甚麼借口不去,倉卒之間苦無善策,何況他是假啞巴,想要推托,卻又無法說話,情急生智,心想:“且由鹿杖客去想法子。”當下指著手中包袱,向鹿杖客晃了一晃。鹿杖客大吃一驚,肚裏暗罵苦頭陀害人不淺。趙敏道:“鹿先生,苦大師這包裹裏裝著甚麼?”鹿杖客道:“嗯,嗯,是苦大師的鋪蓋。”趙敏奇道:“鋪蓋?苦大師背著鋪蓋幹甚麼?”她噗哧一笑,說道:“苦大師嫌我太蠢,不肯收這個弟子,自己卷鋪蓋不幹了麼?”範遙搖了搖頭,右手伸起來亂打了幾個手勢,心想:“一切由鹿杖客去想法子撒謊,我做啞巴自有做啞巴的好處。”趙敏看不懂他的手勢,隻有眼望鹿杖客,等他解說。鹿杖客靈機一動,已有了主意,說道:“是這樣的,昨晚魔教的幾個魔頭來混鬧,屬下生怕他們其誌不小……這個……這個……說不定要到高塔中來救人。因此屬下師兄弟和苦大師決定住到高塔中來,親自把守,以免誤了郡主的大事。這鋪蓋是苦大師的棉被。”
趙敏大悅,笑道:“我原想請鹿先生和鶴先生來親自鎮守,隻是覺得過於勞動大駕,不好意思出口。難得三位肯分我之憂,那是再好沒有了。有鹿鶴兩位在這裏把守,諒那些魔頭也討不了好去,我也不必上塔去瞧了。苦大師你這就跟我去罷。”說著伸手握住了範遙手掌。範遙無可奈何,心想此刻若是揭破鹿杖客的瘡疤,一來於事無補,二來韓姬明明負在自己背上,未必能使趙敏相信,隻得將那個大包袱交了給鹿杖客。鹿杖客伸手接過,道:“苦大師,我在塔上等你。”烏旺阿普道:“師父,讓弟子來拿鋪蓋罷。”鹿杖客笑道:“不用!是苦大師的東西,為師的要討好他,親自給他背鋪蓋卷兒。”鹿杖客一邊說著,一邊抱著韓姬向塔上走去。
而當張無忌與趙敏在亭中糾纏不清的時候,李芸與周芷若已是依著無忌的留書徑直來到了萬安寺塔下,令她吃驚的並非韋一笑等人未到,而是她忽然在半路上發現波羅星坐著車輦在十八金剛的護擁下朝萬安寺方向行去。思及過一會兒,自己勢必會與這名大元國師有一場生死大戰,李芸一邊徑展輕功趕著路,一邊卻沉思起應付火焰刀的方法來,因此對於周芷若與她的敘話充耳不聞。周芷若在說了幾句話後,都見師父毫無回應後,便知道李芸一定又籌思著萬安寺的大戰之事,因此默默的跟著師父,不再多語。至於要對陣汝陽王府的高手,她心中卻是夷然無懼的,畢竟周芷若已非吳下阿蒙,《九陰真經》亦非凡品,以她如今的造詣就算對上玄冥二老中的任意一人也是五五之數,而其餘高手自是不在她的眼內的,想到這裏,她不禁抿嘴一笑,風致嫣然,顯然心情極好,因為她終於可以做到在真正意義上的去幫助無忌哥哥了。而李芸在心神不屬之下,自是始終對於徒兒表露無遺的小女兒情態一無所覺。
當李芸二人清理完萬安寺高塔外的護塔士兵後不久,範遙便匆匆趕至。他見塔外的麻煩已然解決,不由得向李芸點了點頭,李芸僅僅回了一笑,向他指了指高塔。範遙頓時醒悟過來,更不磨嘰,徑奔塔內。李芸見範遙已上了高塔,心下不禁放下了一塊大石,靜待佳音之事,回眸一望,隻聽得寺外傳來清晰的車輦聲。李芸不由得蹙緊了眉頭,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既然避不開,看來今宵要與波羅星好好較量一番,實在不行的話,隻有用那一招了。”
就當她還未回過神來時,就聽到從寺外的街道上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似乎是波羅星下了車輦,向來人行禮道:“阿彌陀佛,見過汝陽王世子,鶴筆翁,你也來了,與你形影不離的鹿杖客怎麼沒有和你在一起呀?”
“此事待後再說,鶴筆翁,你說苦大師是奸細,既然他一心要救六大派的人,那麼不如本王就成全了他的這份心願,送他們一齊上西天吧。國師、十八金剛、鶴先生,我們先進塔內勘探一番,再動手也不遲,隻要斷其逃生之路,料來他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王保保聽罷鶴筆翁的稟告後不由得冷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