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草馨兒詩集《花開的山穀》
【雷抒雁】
讀這本詩集之前,我被告知,這是中國第一部寫“南水北調”的詩集,也是第一部把眼光轉向移民、關注移民生活和情感的詩集。說實話,剛聽介紹時,我心裏是有些打鼓的。因為這類題材,難度非同一般,往往流於口號與形式。但讀完《花開的山穀》之後,我懸著的心,放下了。不僅放下了,而且很有必要加上一句,如此宏大的題材,能寫得真摯感人、細膩飽滿、駕輕就熟,草馨兒在其文學創作生涯中,又創下了一個第一。
草馨兒雖然描寫的是一場浩蕩的移民工作, 但細細讀她的詩,卻又不是我們通常所見的那種歌功頌德之作。因此,她筆下的移民詩歌,就讓空洞、堂皇之作遠遠地走開。藝術第一,才是真正的政治第一。她的詩,因為藝術,所以讓政治題材獲得了強大的、旺盛的生命力。我能感覺到她創作這些詩歌時的融彙與投入,大處著眼,小處落筆,感情的歸感情,政治的歸政治,藝術的歸藝術……她總是從極不起眼的切入點來寫她生於斯長 於斯的故鄉。到底是故鄉離不開她養育的子民還是子民離不開養育她的故鄉?這其實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在草馨兒的筆下,這兩者早已融合為一體,水乳互融,血肉交織。
我寫詩多年,在不同的場合,曾不止一次聽人說過,所有的題材都被寫盡了,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真的是這樣嗎?我勸那些有這種想法的人,讀讀《花開的山穀》,你會發現在草馨兒的筆下,沒有過時的題材。也就是說 ,任何題材都是寫不完的;任何題材,都可以像阿拉丁神燈那樣,常擦常新,總是給你驚喜與奇跡。
有人說,隻有埋藏親人的地方,才叫故鄉;也有人說,故鄉就是回不去的地方。讀這本詩集,也勾起了我的思鄉之情。雖然在北京居住四十多年了,也算一個老北京了,但故鄉的炊煙,永遠是我湛藍天空下,最香甜的標題。故鄉,是一個多麼親切而又多麼遙遠的詞,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隻能站在時空之外把往日的記憶拿出來反複咀嚼。時光是最好的調酒師,他會把記憶釀成一壺埋藏地底的酒,酒的香氣便是故鄉的香氣。酒愈濃烈,心愈沉醉。
人與土地的關係,是兒子與母親的關係。從另一種意義來說,土地是我們永恒的母親,從把身體交給大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此身隨土地一起顛沛流離。我曾聽人說過,對死亡的恐懼 抵不過對大地的恐懼,這陌生浩大而又原始的大 地是人類對世界本源的認知。與之接觸,親密、融合,來自於塵土,而又後歸於之塵土,是每個生命個體最獨特的體驗,對大地的敬畏便是對生命的敬畏。
前麵說過,這類題材難寫,難就難在一不留神就會淩空蹈虛、甚至無病呻吟。而草馨兒的心,卻是貼著地的,她用真情也用深情歌唱。像本集中的《豐碑》,光聽名字,就給人一種宏大、莊嚴之感。但這類標題,已 被人用了無數次,甚至會產生審美疲勞,以至於有些人會敬而遠之。但草馨兒卻寫得細致人微:“無數雙回望故鄉含淚的眼眸/永遠投影在灰色的碑體之上”。此句把移民心中的那種傷懷,鏡頭一般定格,讓人過目不忘,仿佛一幅隱形的浮雕。一個直白普通,被人寫俗的題目,草馨兒能寫得別開生麵。由此可見,她詩意的語言像是從山穀中突然綻開的花骨朵,那種清香,沁人心脾。
《移民工作日誌》中某些句子,意象深遠, 完全可以獨立於組詩之外而不被人遺忘。
“我無悔於藍色/也無愧於白色,”這一句 是神來之筆。
“一條河必將愛上另一條河/每一條波浪都 是銀子唱出的歌”。兩條河的相遇是一場必然的愛情,波浪泛出的閃光具有金屬的特性,水流激蕩的聲音變成了銀子碰撞發出的聲響。這是絕妙的比喻。
《一江清水向北京》中:“埋下的不是玉米 /那是黃金在呼吸”。這一句讀來給人視覺的快感與無限的想象力。
全書中這類出彩的句子不少,因篇幅所限,恕我不在此——列舉。
草馨兒的這本《花開的山穀》,既有雲朵的飄逸又有礁石的沉重,既有山溪的寧靜也有瀑布的跌宕,既有水晶的清淳也有流水的透徹,既有子規啼血的深情也有蝶棲花蕊的溫馨。草馨兒的詩,既緊貼了時代火熱的生活,又藝術地揮灑著詩意的想象與意境的深遠與遼闊。她讓平常變得不平常,她讓寧靜的水流產生詩的波浪……期待草馨兒在以後的創作中,寫出更優秀的作品,讓詩歌的花朵,開滿生活的山穀。
是為序。
(作者係著名詩人,中國詩歌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