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一切早在預料之中,可當這個時刻終於到來,吳鳴竟突然陷入了莫名的不知所措。
猶豫,失落,無力……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站在鮮肉競技場上的他,正打算像以往一樣,拚盡全力轟出一拳將對手擊倒,可未曾料想,那一拳竟打向了空虛,打向了他力不能及的遙遠之地。
這大約就是失控的感覺。
假想中的賓拉丹完全不是眼下的這個樣子:他應該像個不死的妖魔,充滿旺盛的精力,深沉,陰鬱,無時不刻都在狠盯著這個世界,狠盯著他的敵人;他會滿帶惡意地預言即將降臨於世的滅頂之災,而後又在狂笑中被他長久的敵人狙殺,真實地回歸死亡。
可現在,他隻是個癱瘓在輪椅上的普通的風燭老者,僅此而已。
在這一瞬間,吳鳴幾乎想要奪路而逃了,計劃中的交易,計劃中的助力,計劃中的種種樂觀,都被他拋諸腦後,因為他覺得那些都已無法實施——時空穿越的地點和時間都出了問題,似乎早就注定這將是一個失敗的計劃!
然而吳鳴來不及邁開腳步了,因為關鍵人物已經提出了要求。
“請先站在那裏,讓我看看你。”他淡淡地笑著說,把老花眼鏡摘了下來,認真地打量起了吳鳴,“對,就那樣,最好再轉一個圈子。這身球服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了,原來它還是當年的款式。”
吳鳴像個牽線木偶一樣轉了一圈,心裏的萬千感想先排除在一邊,隻盼著不要讓自己表演一個踢球的動作,那可就真的漏了餡。
“很好,好極了……這真令人懷念,不是麼?”
賓拉丹輕輕地歎了口氣,“隻可惜物是人非了,現在的兵工廠已經代表不了輪敦足球的最高水平,想當年,我可是到現場看過好幾場比賽。”
吳鳴尷尬地笑了笑,不知該如何作答。賓拉丹是兵工廠的球迷,這一點他早就清楚,但他並不敢確定到了這把年紀,老先生仍然癡迷至此。
“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紹了。”
賓拉丹把身體向前探了出來,雙手撐在膝蓋上,像在行禮致敬,“你一定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份……”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著吳鳴的眼睛,接著說道:“你一定早就猜出來了,對麼?”
“呃……是的。”
吳鳴被盯得一陣頭皮發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承認了這個事實。
賓拉丹微笑著:“所以,你也一定早就聽說過我的那些惡行。”
吳鳴再次點頭。
他開始覺得主動接近賓拉丹是個不智之舉,因為這位大人物似乎真的擁有先知先覺的本事,自己的一舉一動和那點兒心思,根本逃不過他的掌握。
然而賓拉丹並沒有步步緊逼下去,而是不符邏輯地停止了追問,反而自顧自地歎息了起來:
“我真的很高興,在死亡來臨之前,我竟然還會等來這樣的機會,能和你見上一麵。”
“和我見上一麵?”吳鳴不明所以地皺起了眉頭,“聽你這麼說,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
“是的,很早。”賓拉丹慢慢地坐了回去,想來以他的身體,再沒辦法長時間保持前傾的姿態,“大約從五十多年前開始,我就盼著這一天呢。為了這一時刻,我一直在堅持戰鬥,堅持生存。”
這個回答很讓人摸不著頭腦。吳鳴絕對沒有算錯,自己其實才回到這個世界幾周罷了,而且出現在這個時間點上還是一場意外造成的,那位大惡魔又怎麼可能為了這一天等了五十幾年?
“那麼,我的來意你都清楚?”吳鳴試探著問了一嘴。
賓拉丹還在笑著:“清楚?這世界上有什麼是清楚的麼?不管是已經發生的過去,還是尚未發生的未來,一切的一切,都像你們東方人說的那樣,隻是鏡中花,水中月。我能看到並猜到的,隻是一個個虛幻的影子。”
他把幹枯的手掌抬了起來,在空氣中比劃著,像是在撥弄水中的倒影。
“抱歉,我好像聽不大懂……”
吳鳴頭痛極了。他怎樣也無法料想到與賓拉丹的這次見麵會失控到這種地步,對方似乎已經看透了自己。他好像知道了一切。
“聽不大懂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你不能失去希望。”
賓拉丹把手掌撤了回去,雙手轉著輪椅向前移了幾米。在這個距離上,吳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魚尾紋:“我發現你好像對我有些失望,是這樣麼?”
吳鳴又一次不得不點起了頭:“嗯……是的……但那隻是針對你的健康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