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孽海猛回頭 痛改前非敵變友 惡行不思悔 割袍斷義弑盟兄(1 / 3)

慕容剛叔侄,均是極大行家,知道西門豹業已無力說話,這駢指自點重穴,是聚集殘餘氣力,要想把話說完。但話一說完,人也必死!眼看著如此慘狀,無法下手施救,叔侄二人,不由相顧欷噓,淒然淚下!

果然西門豹經這一點,語音又自清朗說道:“西門豹被呂小俠一語提醒,知道這種自以為解脫贖罪之舉,又是小家子氣派,落於下乘,但此刻業已魂遊墟墓,後悔嫌晚,我還有兩瓶易容丹,青瓶易容,白瓶複容,留贈二位,或有後用!”

遂自懷中顫巍巍的,掏出一青一白,兩個小瓶,放在石桌之上,淒然說道:

“西門豹無力再支,從此長別!我雖然後悔不能以身示範,遍懲世間惡人,但賢叔侄大可以西門豹這段故事,宣揚天下,勸好人步步小心,切莫輕易為惡,勸惡人應知悔改,及早回頭,免得沉弱太深,終身難拔,永墮無邊孳海,則西門豹雖死無憾!”

話完,伸手按動石桌機關,解開慕容剛叔侄及腰間所束鋼環,全身便自一軟,雙目漸閉!

慕容剛念頭早已打定,鋼環一開,動作疾如石火電光,就在西門豹將絕氣未絕氣的刹那之間,運足絕頂神功,向西門豹胸前,隔空連指三指!

這三指,封住他全身中最重要的三處大穴,西門豹應指暈死!

慕容剛偏頭向呂崇文說道:“文侄!西門豹,被我封死三元重穴,把他僅存的一縷遊絲之氣,略延盞茶時分!在此時間之內,若無法解他所飲毒酒,則穴道一開,立時氣絕!此人孽海回頭得如此澈底,太已難得,你既然慨允他勾消如山舊恨,彼此業已是友非敵,照此情形,寒犀角與解毒靈丹,可能無效,難道真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位苦心孤詣,痛悟前非的蓋世奇人,就此離開濁世麼?”

呂崇文此時神色反而鎮定,自貼懷取出一粒外以朱紅蠟丸封固的龍眼般大小靈丹,向慕容剛笑道:“慕容叔父!這是當年叔父帶我遠上北嶽恒山,無憂師伯不肯收留傳藝,賜我的一粒‘萬妙靈丹’,說是足可脫我一次大難!如今隻有以此丹與西門老前輩服上,倘再無靈應,則我們心力已盡,也就無所愧疚的了!”

慕容剛知道這“萬妙靈丹”,是無憂頭陀窮四十九年心力,采集中土西域等各大名山所產的四十九種罕見藥物,共隻煉成七粒!師伯對此珍逾性命,除呂崇文當年獲得一粒之外,連自己與自幼追隨師伯的澄空師兄,俱未蒙賜。

此丹功能奪天地造化之機,無論何種內傷奇毒,不但妙手回春,並還增長本身功力!師伯當年贈丹之時,曾一再叮嚀呂崇文好好珍藏,千萬不可浪費!今日呂崇文居然肯以如此稀世難得,而等於他自己第二條生命的至寶靈丹,去救治片刻之前,還誓與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這種赤子之心,委實與西門豹能在茫茫孽海之中,猛省回頭之舉,一樣難能可貴!

慕容剛方在心中暗讚,呂崇文已把“萬妙靈丹”外麵的那層朱紅蠟丸捏破,頓時滿室奇芬,挹人神爽!

蠟丸之內,裹的是一粒淡黃色的靈丹,呂崇文扶起癱在石椅上的西門豹,用手捏脫下顎,把“萬妙靈丹”,放入西門豹口中,哺了兩口清水,然後替他拍好下顎,與慕容剛靜在一旁,等候究竟!

等了片刻,絲毫反應均無,慕容剛眉頭緊皺,暗想師伯珍逾性命的“萬妙靈丹”,怎的一妙不妙?呂崇文也已忍不住問道:“慕容叔父!萬妙靈丹不應不靈,莫非是你點了西門老前輩的‘三元重穴’,以致藥力無法下達他的髒腑之間麼?”

慕容剛想來想去,想不出任何其他理由,隻得同意呂崇文所說!

但他深知,倘“萬妙靈丹”,對西門豹所飲毒酒無效,則“三元重穴”一解,西門豹立時便死!

所以幾度要想下手解穴,均逡巡中止,但經呂崇文一再催促,心中迭經盤算,也覺得西門豹除此以外,別無任何一線生機,遂鋼牙緊咬,孤注一擲,仍然是隔空認穴,向西門豹丹田肚腹之間,一連三指!

慕容剛手法真靈,第三次手指點處,西門豹知覺頓複,竟自雙目微睜!

呂崇文方自大喜,西門豹突然長籲一聲,目光微瞬二人,雙睛一閉,頭也隨之下垂,竟似死去模樣!

這一來,慕容剛叔侄不禁大驚,上前仔細一看,西門豹不但鼻息全無,連脈搏也不再跳,業已與世長辭,人生一切恩怨,均告盡了!

平白舍卻一粒“萬妙靈丹”,結果卻大大不妙,加速斷送丁西門豹的性命!

慕容剛淒然落淚,用右掌切落石桌一角,恨聲說道:“明明古訓有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但做得到這兩句話的,古往今來,能有幾人?這位西門豹,豁然頓悟,放下屠刀之後的苦心卓行,爍古震今,任何人勸亦應對之倍加敬仰!怎的偏偏孽不令消?罪不容贖?到頭來還是這等收場,豈不斷絕了後世惡人有意回頭的向善之路?今宵這場遭遇,事事均出於我預料之外,慕容剛真要拔劍問天,天心何在?”

呂崇文所感相同,叔侄二人,對著那奄然物化,仇友兩兼的西門豹遺容,傷情得英雄虎淚,滾滾如流,衣襟盡濕!

淒惶多時,慕容剛、呂崇文終不放心,二度再仔細探摸西門豹的脈搏鼻息,見確已死去,遂一齊動手,將他遺體,抬到東南牆角的那口棺木之中放妥,呂崇文回頭瞥見石桌之上,還有西門泰自行剁下來的那隻手,走將過去,取來一並放在西門豹的棺內,替他把棺蓋蓋好,口中禱祝說道:“西門老前輩英靈不遠,請聽一言!

呂崇文不但負責為令侄西門泰與展翅金鵬顧大莊主,化解巢湖姥山那場殺弟之仇,隻要他果然也像老前輩這樣澈底回頭,以後不管有甚災厄,呂崇文力之能及,一概承當解救之責!”

慕容剛想起仙人洞海盜丘騰蛟的墓穴之中,西門泰冒充千毒人魔,藏在那六尺桐棺以內,假扮枯骨之事,猶在眼前。而西門豹此刻卻已真在他自己所備的棺木之中,長眠不醒!英雄豪傑,轉瞬成空,莽莽人生,怎的總是脫不出名利爭奪和恩怨糾纏之外?

叔侄二人,黯然久之,方才一席深談,漫漫長夜已過,高峰之上,曙色現得極早,不忍在這觸目淒涼的石室之中久待,遂雙雙向西門豹的棺木,深施一禮,慕容剛回頭把石桌之上,西門豹遺贈的兩瓶易容丹,揣入懷中,便與呂崇文-齊含淚走出石室!

出得石室,這淩晨山景,更是清絕,遠眺四外群峰,霧籠煙鬟,雲羅一抹,近看室旁飛瀑,摩空青墜,萬疊千盤!再加上那些泉韻鬆濤,秋聲鶴唳,確實無殊人間仙境!

慕容剛長歎一聲,說道:“西門豹選擇這楓嶺山積翠峰,作為他的解脫長眠之地,此人確實到死仍然高明,真稱得上武林之中,近數十年來,出類拔萃的一位江湖怪傑!我們不要再讓後人,萬一過此之時,入室探奇,而對他遺體有所驚擾,索性再費番心力,替他把這石室門戶,堵死了吧!”

呂崇文點頭稱是,二人合力弄來一塊千斤巨石,把石室門戶堵好,慕容剛凝望這一夕驚魂,把自己和呂崇文八年茹苦含辛心願,了卻一半之地,心中又自祝道:“西門仁兄,請自安息,慕容剛立誓要以你為鏡,盡度天下惡人,以紀念昨夜太不平凡的一場經過!”

諸事俱畢,二人翻下這積翠山峰,三匹駿馬,仍在峰下小林豐草之內徜徉,烏雲蓋雪和火騮駒,見主人下峰,帶著西門豹一路所騎的那匹白馬,蹄聲的答,緩緩跑來。

慕容剛見馬思人,不由又是一陣傷感,伸手把那白馬的鞍轡籠勒等物盡除,淒然說道:“你主人已大解脫,我如今也還你的自由之身,但望你就在這靈山勝境之間,自在安樂,不要為那荒沼惡澤之中的毒蛇猛獸所傷,你自去吧!”

說完,照著馬股重重擊了一掌,那白馬驀地一驚,雙耳一豎,一聲馬嘶,往西方山穀之中,狂奔而去!

呂崇文此時被慕容剛悲天憫人,愛及動物的偉大精神,有所感召,心中機伶伶的一個冷戰,滿懷殺機為之泯卻不少!

叔侄二人,默默無言,對看一眼,一齊覺得這一夜之間,所曆所經,如夢如幻,不由又是一陣癡癡出神!

就在此時,遠遠傳來一聲“希聿聿”的馬嘶,慕容剛暗詫方才,自己所放白馬,是向西跑去,怎的這嘶聲卻似自東南方發出?側臉對呂崇文說道:“文侄!

你聽這馬嘶之聲好覺耳熟!”

呂崇文自聞馬嘶,早就心動,放眼瞥見東南山嶺之間,一點白影宛如星飛電掣,矯捷無倫,正是一匹無人白馬,不由脫口喚道:“慕容叔父!那不是八年前在呂梁山中所遇穿白衣服那位姑姑,騎的馬麼?”

慕容剛聞言也自覺得,不但馬嘶甚熟,那矯捷情形,和馬身毛色,均極像心上人所騎的玉獅子馬!但何以馬背無人?而且那匹白馬,也根本未曾看見自己等人,似是漫無目的的滿山亂跑,跑得極快,稍縱即逝!

遂無暇多想,向自己的千裏神駒烏雲蓋雪!微一作勢,把手一揮!烏雲蓋雪善解人意,四蹄騰處,便即一麵追向那匹白馬,一麵並不停奮鬣長嘶,似是與那白馬呼應!

果然那白馬正在狂奔之中,突然聽得烏雲蓋雪所發嘶聲,竟在一座山峰中腰,倏然駐足,引頸向天,又是幾聲淒厲悲嘶!

慕容剛此時往事縈回腦際,幾乎可以確定,這匹白馬,就是當年萍水論交的心上人,所乘坐騎!見它那等悲嘶神情,知道這類神駒,多通靈性,好好的決不會輕離主人,難道出了甚麼重大變故?

越想越覺有異,心中不由騰騰亂跳!

少頃過後,烏雲蓋雪與那白馬,緩緩跑回,慕容剛、呂崇文同時猛吃一聲,因為不但認出正是昔年呂梁山所遇白衣女子所乘之馬,並且鞍轡淩亂,背上股後,兩道殷紅血跡,似是刀劍之傷!

那白馬確實通靈,跑到近前,熟視慕容剛、呂崇文半晌,兩隻xx眼連眨,竟似委委屈屈的流下幾滴淚水!

慕容剛知道先前所料無差,它主人定有非常禍變!當年彼此一見傾心,長途護送,雙劍締交,及贈佩留念的那一種高雅深情,和白衣女子的絕代容光,雖然匆匆一別,時隔八年,但慕容剛這種天生鐵漢,平常不會輕易浪費感情,若一旦對某人某事,有所傾心,則石爛海枯,此情不二!藝成之後,王屋山四靈寨總壇赴約,得知那方玉佩主人,南海朝香,這一路南來,一半固然是訪尋千毒人魔西門豹,另一半何嚐不是想巧遇心上人,稍敘離衷,並證實一下,昔年所遇之人,是否就是自己心中猜測的天香玉鳳嚴凝素?如今千毒人魔之事,弄成那等意想不到的結局,眼前卻又靈駒負傷,玉人不見,心中怎不百感交集?忙自懷中取出靈藥,為那白馬敷治傷痕,並輕撫它頸上長鬃,輕輕說道:“我知道你主人有難,你既然通靈,我為你療傷之後,可會帶我們去往你主人遇難之處麼?”

那白馬此時馴善異常,乖乖的一動不動,任憑慕容剛用山泉為它洗去傷處凝結血塊,並敷治靈藥,聽完說話之後,兩隻馬耳一動,竟自把頭點了幾下!

呂崇文見慕容剛對馬講話,本在暗笑,但見白馬這種神情,不由向慕容剛問道:“慕容叔父!這匹白馬怎的好似竟懂人話?我看它真好,不要說我這匹火騮駒,恐怕連那烏雲蓋雪,都有點比不上呢?”

慕容剛當年在呂梁山與馬主人白衣女子,初見麵時,就是被她從後策馬追上,知道這匹玉獅子馬的腳程,真比自己的烏雲蓋雪還強,向呂崇文點頭說道:“這匹馬確實極好,你不要因它似乎能懂人言,便覺驚奇,須知神駒通靈,古來不乏先例,獸類之中,以犬馬及猿猴,靈性最高,隻要訓練得宜,有時竟真比那些粗濁笨拙之人,強得多呢?”

那白馬背股之間傷痕,經慕容剛敷藥調治以後,竟一低馬頭,咬住慕容剛衣襟,不住拉扯。

慕容剛向呂崇文歎道:“文侄!你看此馬對它主人,何等忠義?我們上馬隨行,看它把我們帶向何處?”

呂崇文早就心急,叔侄二人相將上騎,那白馬歡嘶二聲,人立而起,帶著烏雲蓋雪,和火騮駒,往東南來路,飛馳而去!

因那白馬帶頭,性急援主,絕塵飛奔,以致三匹駿馬,均是放足腳程,翻山越澗,度嶺登峰,二人隻覺耳邊呼呼生風,草樹山石之屬,不住在眼前電掠而逝!

慕容剛八年以來,除卻盟兄嫂的深仇之外,心頭所嵌,便是這匹白馬主人的婷婷倩影!那方雕鳳玉佩,始終貼胸收藏,當年並轡呂梁山,對方那種絕代風華,和高雅深情,魂牽夢紫,幾乎使這位鐵膽書生,相思欲死!不過他到底是俠士胸懷,重人輕己,藝成下山,仍以相助呂崇文尋找千毒人魔,和單掌開碑胡震武,雪恨複仇,為第一要務!但如今兩樁心願!業已了卻一半,胡震武之事,也與四靈寨訂。約明春,心中暫時一寬,遂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轉移到據說已往南海朝香的白衣女子身上。

目前巧遇心上人的坐騎玉獅子馬,以她那樣功力,居然竟使愛馬受傷,定然是遭遇到甚麼嚴重不堪的意外禍變?

所以他雖然經八年潛修,飽受宇內雙奇陶冶,變化氣質以來,行事舉措,均不似昔年暴躁,已極沉穩!但現因玉人係念,過分關心,連跨下烏雲蓋雪神駒,頭尾均將跑成直線,宛如飛雲逐電一般,猶嫌不夠迅速,不時襠中用力,抖韁促馬!

那白馬當先引路,始終在萬山叢中飛奔,也不知跑過了多少山嶺,慕容剛默計所經,此時當已到了福建省的洞宮山脈左近!

玉獅子白馬,馳上一座極高峰頭,倏爾駐足,對著東南山下,連連低嘶。

慕容剛見狀,知道已到地頭,遂與呂崇文下馬細看,隻見峰下東南方,是一片山穀,穀中樹木甚多,其中隱隱掩映簷牙飛角,似是道觀之類!

相度峰下穀中形勢,削壁峭立,怪石林立,不便乘騎,慕容剛遂為三匹駿馬,喂了幾塊特製馬藥,並整好韁轡等物,不使易受林木勾扯羈絆以後,揮手示意,命它們就在這山峰之上,遊憩覓食,自己則與呂崇文,施展絕頂輕功,巧縱輕登,援下削壁,向那穀中房屋隱約之處撲去!

自峰頂援下穀中,足有數十丈距離,人到穀內,看出那些掩映在叢樹之間的房屋!果然是座道觀模樣!

慕容剛昔日在晉陝交界之處,曾應白衣女子之請,藉劍暗較內力,知道心上人武學極高,比起自己現在,也不過是伯仲之間!既會在此遇險,則道觀之中人物,必非凡庸,青天白日之下,暗探為難,這裏地形隱僻,四靈寨玉麟令主毒心玉麟傅君平,雖然傳令天下幫徒,暗害自己叔侄,但可能還想不到突然會來到此處,索性裝作遊山,光明正大的到這道觀之中,一察動靜!

主意打定,告知呂崇文以後,二人遂由穀中小徑,往那道觀走去。

小徑到那道觀之前,要經過一段鬆林,二人老遠就聽見見林內有極強烈的掌風,呼呼作響!但不像動手搏鬥,似是有人練習百步神拳之類功力。

因立意明訪,未用輕功隱匿行蹤,將到林口之時,林中閃出一個身量適中,白須白發,朗目龐眉,仙風道骨的年老道人,單掌胸前,一打問訊笑道:“這洞宮山天琴穀四外,萬壑千峰,極其難走,二位施主,能到此間,遊興真是不淺!”

慕容剛見這道人,不但神儀不俗,而且不像邪惡之徒,倒覺頗出意料之外,含笑抱拳說道:“在下叔侄二人,貪看煙雲,迷失路徑,誤打誤撞的擅來此地,擾及道長清修,尚請見諒為幸!”

道人嗬嗬笑道:“施主說那裏話來?風月無今古,林泉孰主賓?天下山川,天下人皆能遊得賞得!二位施主神儀朗澈,似是武林高手,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貧道不才,也是此道中人,彼此一脈同源,更宜親近,二位上姓高名,請至觀內待茶,並小住數日,倘有緣得逢一場大雷雨,也可以領略一下這‘天琴穀’因而得名的‘天然琴聲’的無邊清趣!”

慕容剛在他說話之時,業已盤算,既然現身,一切毋庸避忌,聽道人問起姓名,照實答道:“在下慕容剛,這是世侄呂崇文,道長法眼無差,我叔侄雖然略通武技,但高手之稱,卻是過譽,道長法號怎樣稱呼?在下失禮尚未請教!在這靈山勝景之中,以天為爐,以地作鼎,風雲守一,龍虎全真,實是神仙一流人物,在下叔侄,仰慕不已!”

道人手捋銀須搖頭笑道:“徒存方土傳,誰證上清仙?出家人遁跡深山,不過為的是逃脫名利糾纏,使靈台智舍之間,少一點肮髒齷齪,修行養性,葆我真如,圖得個清靜二字,及略為延年益壽麵已!慕容施主,昔年盛譽,曾震關東,今日相逢,真是幸會,貧道上一下清,恭迎俠駕”說完,側身讓路,請客入林。

慕容剛一麵與一清道人笑語,一麵心中疑惑不定,暗想這一清道人,言談器宇,及雙目神光,均不帶絲毫邪氣,自己再三觀察,仍然覺得確是一位遁跡山林的世外高人,然則那匹玉獅子白馬,晝夜狂馳,自遠遠的楓嶺積翠峰,把自己引來此地作甚?

思索之間,業已把鬆林走完,那座道觀,就建.在林外不遠,形勢極為古雅,庭羅花鳥,室靜塵埃,桂影侵簷,藤枝繞檻,尤其偶然的一兩聲清磬,委實令人澄耳寧心,捐除不少爭強鬥勝之念!

一清道人請客就坐,等道僮獻上香茗之後,含笑問道:“慕容施主!你俠駕決不會無故突然光降閩北,何況這洞宮山,更算不得什麼名山勝地,足供流連,方才途中,貧道見施主似有甚重心事,來意究竟如何?盡管直道!”

慕容剛見自己神情,被人家看出,單刀直入,問起話來,這種事無據無憑,何況連玉獅子白馬主人的真實姓名,俱無法拿穩,究應如何答法?正在沉吟之時,呂崇文劍眉一揚,目光電射,向一清道人說道:“道長快人快語,我等也不必相瞞,在下鬥膽,想啟問道長一言!”

一清道長笑道:“呂小俠豪氣幹雲,有話請講,貧道但有所知,無不奉告!”

呂崇文道:“四靈寨天鳳令主,天香玉鳳嚴凝素,此時可在貴觀之內?”

一清道人聞言一愕,搖頭說道:“貧道與四靈寨向無瓜葛,他們四靈令主之一,天香玉鳳嚴凝素,怎會無故在我觀中?兩位施主係聽何處傳言?可能有誤!”

話音剛落,突然又道:“不過貧道武夷采藥,昨夜方回,二位稍住幾日,等我師弟一塵回觀,問問他可知此事?”

轉麵對身傍侍立的道僮問道:“二觀主走時,可曾說過去往何處?及幾時回觀?”

道僮垂手答道,“自觀主雲遊采藥去後,二觀主即行離觀,前夜方回,騎來一匹極好白馬!但那馬倔強異常,二觀主才一下騎,便被逃走!二觀主好似氣急,說了一聲:‘此馬萬留不得!’便即隨後追去,至今猶未見返!”

一清道人聽完,臉上神色霍地一變,長眉雙挑,自語說道:“難道師弟這多年潛修,塵心未淨,竟然又效昔日所行,無端生事麼?”

轉向慕容剛叔侄說道:“聽道僮之言,二位施主所說之事,可能有些因由,但嚴凝索本人決不在我觀內,卻可斷言!此事來龍去脈,貧道絲毫不知,二位施主可否推誠相告?彼此研討一番,或可有些頭緒!”

慕容剛見狀知道這一清道人,確與此事無幹,因呂崇文已直認玉獅子白馬主人,就是天香玉鳳嚴凝素,不好改口,遂含笑說道;“天香玉鳳嚴凝素,乃我叔侄好友,因在楓嶺積翠峰,見她所騎的一匹千裏龍駒,身帶傷痕,滿山亂跑,知道可能它主人遇難!又因寶馬通靈,把我們一直引到此地,才敢冒昧幹謁道長,如今命我世侄,把那馬喚來,請令高徒一認,是否前夜所見之馬,再等一塵道長回觀,此事便可了然!”

說完向呂崇文道:“文侄!我在此陪一清道長閑談,你去把那玉獅子白馬喚來一認!”

呂崇文點頭領命,回到來路危峰之下,向天引吭長嘯!過有片刻,峰頭即有馬嘶相應,但想係該處峰壁太陡,無法馳下,呂崇文等有半晌,一白一黑一紅三匹駿馬,竟不知從何處繞路,蹄聲的答,自東方深林之內跑來!

尤其那匹玉獅子白馬,對這穀中路徑,好似甚熟,不等呂崇文率領,便自循著曲折山徑,往那道觀馳去!

剛到呂崇文與慕容剛先前會見一清道長的林口,突然見另一條小徑之中,出現一個頭戴九梁道冠,身著杏黃道袍的長身道人,暴吼一聲:“孽畜居然自行回轉,真是找死!”

道袍大袖一展,兩點寒星,直奔玉獅子馬頭打去!

因白馬性急救主,跑得飛快,呂崇文則帶著烏雲蓋雪和火騮駒隨後緩行,人未出林,已生此變!匆促間救援不及,急忙伸手腰下豹皮囊內,一探一甩,三粒鐵石圍棋子,電閃飛出,兩粒正好從橫裏撞飛道人所發暗算玉獅子白馬的兩點寒星,另一粒卻把道人麵前的一根鬆樹橫枝,一擊而斷!

道人是從遠方回觀,隻看見那匹玉獅子白馬,根本未曾注意馬後林內還自有人,呂崇文這出其不意的三粒鐵石圍棋子,倒真把他嚇了一跳!

鬆枝一斷,道人飄身左避數尺,濃眉雙剔,正待發言,玉獅子白馬,一聲怒嘶,快如電閃一般,縱過道人當頭,後蹄猛登,竟向他後腦踢去!

休看道人一身極好武功,對這靈駒怒撲,竟像是曾經吃過苦頭,不敢小視,晃身滑步,輕飄飄的閃出七八尺外!

但腳步才自站定,耳後有人冷冷問道:“你是不是叫做一塵道人?”

道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方才閃身之際,分明此處無人,腦後人聲,從何而至?

雙掌護腦,倏然回身,隻見麵前站定一個十六七歲,肩插雙劍的勁裝英俊少年,身後並隨著一黑一紅,兩匹駿馬,星目之中,神光電射,正注定自己,等候答話!

道人見對方太已年輕,神色頓時又轉傲然,麵現獰笑說道:“你家道爺法號正是一塵,娃兒是何人門下?到這洞宮山天琴穀內,找你家道爺何事?”

呂崇文見一塵道人,這副桀傲獰惡神情,比他師兄一清的道範豐渠,真有霄壤之別,沒好氣的用手一指玉獅子馬問道:“好端端的,你要害這白馬作甚?”

這時觀內閑談的慕容剛,與觀主一清道人,也為馬嘶人語所驚,出觀探視!

一塵道人,平時除對師兄之外,一向氣焰萬丈,此時聽這英俊少年說話的聲調語氣,竟似比自己還橫!不由一陣桀桀獰笑說道:“娃兒乳臭未幹,說話神情,怎的如此不遜?這匹白馬,是你的麼?”

呂崇文業已聽得一清道人,與慕容叔父出觀,故意氣他說道:“不是我的,誰來管這閑事,我這匹白馬,罕世難尋!你若傷折它一根馬毛,我便拔去你十莖胡須,還不一定頂得過呢!”

一塵道人氣得暴跳如雷,怒聲喊道:“小鬼休出謊言,憑你也配騎這白馬?

那是天香玉鳳嚴……”。

話猶未了,麵前微風颯然,站定了一個英挺俊拔的中年書生,手指自己,急聲問道:“你說得不錯,這匹玉獅子馬,正是天香玉鳳嚴凝索所有!馬既在此,少不得要請教道長,人在何處?”

一塵道人,豹眼環睜,哈哈一笑,方待答話,一清道人也已身臨切近,麵罩秋霜,冷冷說道:“我離觀采藥,還不到半年,師弟怎便忘了清修本旨,竟和四靈寨徒交接?這是昔年遼東大俠,鐵膽書生慕容剛,與他世侄呂崇文小俠,師弟若知嚴凝素何在,趕快說出,我們出家人講究清靜無為,不要妄動貪嗔,卷入江湖恩怨之內!”

一塵道人想不到師兄居然幫助外人講話,臉上神色劇變,足下微動,退後了兩三步,雙眼上下打量慕容剛、呂崇文,然後向師兄傲然說道:“師兄此話不對,我們練成一身武藝,卻遁跡山林,豈非自甘暴棄?所以這多年來,師兄雖有出塵之心,小弟卻懷入世之念,三個月多,巧遇昔年舊友,業已介紹小弟加盟四靈寨,並蒙授玉麟堂香主之職!四靈寨奇人薈萃,高手如雲,聲威壓倒武林各派,以我們這種身手,投效其中,正可大有作為,一展抱負!不比在這洞宮山天琴穀,整日與煙雲鳥獸為伍,強得多麼?何況玉麟令主傅君平,對師兄頗為景仰,特囑小弟代為致意,師兄如肯入幫,傅令主立予玉麟堂首席香主之位!至於天香玉鳳嚴凝素的蹤跡何在一事,這兩位既有遼東大俠之稱,何不伸手比劃比劃,隻要勝過小弟雙掌,那怕我不據實奉告?”

一清道人初麵呈急怒之色,後來到逐漸平息,聽完之後,眼中微閃精光,臉色反而淡漠已極,點頭說道:“我們本不是親師兄弟,不過當年誌同道合,一齊在此出家而已!如今你既然毀棄十年清修,不甘淡泊,我又那能硬行阻止你的飛揚大願?不過龜龍麟風,名震武林,你既入四靈寨,怎又叛上逆行,暗害天鳳令主?何況憑你這身功力,諒也奪不下嚴凝素的千裏龍駒,難道你競違背誓言,動用昔日之物了麼?”

一塵道人看出師兄神情不對,略一尋思,忽然縱聲大笑說道:“四靈寨名雖一幫,其實各堂分權掌責,我隸屬玉麟堂下,當然隻遵玉麟令主之命作事,怎能說是逆行叛上?師兄料得不差,那嚴凝素正是中了我‘柔骨迷煙’,此時想已在傅令主懷中,享盡風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