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許玥走這一趟。
換了其他人,大抵不會有她這樣的底氣,所謂疏不間親,燕王再如何也是天子唯四的皇子。
這樣一來,燕王護住了人。
其餘國子監的監生被抓,必然引來士林震動,燕王之舉更加引人注目,清流文人中他的名聲會驟然而起。
即便天子申飭也無妨。
這麼些年下來,誰都看明白了——他們這位陛下,是難得憐愛子嗣的人。
燕王不會有多大的懲罰。
現在也是如此啊……許玥望著勃然大怒的天子,暗自搖了搖頭,歸根究底,還是朝中沒有儲君,難免讓人想賺這個從龍之功。
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饒是常伴君側,又被朝中人暗中譽為最體聖心之人,許玥到底是人,不能完全摸清天子的想法。
身為近臣,她亦深知:
——不要太過揣摩聖心,恐反受災殃。
低下眼簾,許玥餘光見上首天子目光微沉,忽然下定了決心。
“陛下聽臣講一個故事可好。”
“繼續說下去。”
天子好似已經明白了許玥的意思,卻並未露出怒色,不,他的臉上一片平淡,什麼也看不出來。
許玥聲音越發平和:
“微臣年少之時,鄉中有一位大地主,有良田千畝,牛馬無數,富裕至極,可惜大地主這樣的如意生活也有缺憾。”
“大地主遲遲沒有立下繼承之人,導致下麵的管家和掌櫃們一個個人心浮動,心思一多半放在此事上,反而忽略了他們本該做的事情。”
天子揮手示意許玥繼續說下去,身子往後靠了靠,神色不定。
“一次次內耗和爭鬥,這位大地主的家境衰落了許多,加之天災人禍,境況堪憂。”
許玥簡短的說了個結尾。
“你可知,就憑今日一番話,朕便能讓你人頭落地?”
“微臣惶恐,不敢請陛下恕罪。”
許玥已經跪在了地下,抬起頭,在一旁已經驚詫到極致的大太監看來,那雙如寶石般的眼睛,裏麵沒有一絲動搖。
太大膽了!
這,這可是……大太監連想都不敢多想,生怕想多了,夜裏說出夢話來。
於是望向許玥的目光十分複雜。
許玥何嚐不知自己是在走鋼絲,稍有不慎,下場不佳。
卻不得不說,不得不提。
雖然一直站在天子一邊,極受寵眷,但她並不是無條件奉迎天子之人,何曾有名臣是這樣來的?
史書之上,皇帝遲遲不立儲,帶來的害處是無與倫比的!
隻看所謂九龍奪嫡便知,朝中大臣分門別派,站隊廝殺,什麼天下百姓,什麼黎民蒼生如何比得過從龍之功?
殿中靜的落針可聞。
良久。
“君前失儀,罰俸一年。”天子說完,便揮手把許玥趕了出去。
大太監親自送人,走出一段路,拍著自己的胸口,好似驚魂未定的道:
“許大人您不怕?”
“有何可怕。”
許玥含笑回了一句,背後卻出了一層冷汗,上了出宮的馬車,整個人便靠在車璧上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寒玉般的臉上露出一個輕輕的笑,那是劫後餘生的笑。
…………
許玥被罰了一年俸祿,這個消息一出直接登頂京城熱搜,人人納罕。
無他,自入朝以來,這位許大人隻有得天子賞的時候。
何曾受過罰?
有人猜測,是因為其抓捕國子監生,太過狠厲,所以陛下心中不喜。
朝野內外議論紛紛。
還不等有心人落井下石,一個消息瞬間讓他們什麼都忘了:
——天子忽然召諸重臣,說自己看史書,正好翻到漢宣帝一節,心中感慨,所以召他們過來,含情詢問:
“朕亦有此劍,丟失許久,卻不知從何處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