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城牆邊沿,再無遮掩,風更大,撩動衣袂,長袖喝風作響,她俯視城門前的空地,是真的空,剛被她打落的那塊城垛顯得那麼小。
就是在這時,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還有那聲破音的“阿蠻!”
這聲阿蠻,仿佛在風裏行了二十年,這一刻才入耳。
多少年了,無人再叫一聲阿蠻。
刹那間,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從最開始上山的時候起,他們都喊她阿蠻,因為她沒有名字,就叫阿蠻。
直到後來,他請師父賜名給她,她才有了名字,至此也很少有人喊她阿蠻。
自從知道他叫曲北鶴過後,覺得他的名字如那天上月,而自己就是地上塵,名字是,人也是。
所以,她羞於自己叫阿蠻的事,不喜歡旁人再阿蠻阿蠻的喚她,可他卻說阿蠻好聽,所以,後來也隻有他還喚她阿蠻。
他喚阿蠻的時候,總是眉眼堆笑,唇角上揚,聲音溫潤如三月的春水,整個人都如開在山間的四月山桃花,獨樹一幟,自有風華,勝過千百春花。
可後來,他不在了,便也無人喊了。
哦,不對,還有一人,十年喚一回。
此時,他佝僂著身,氣喘籲籲,連句話都說不順暢,卻還一手撐牆,遞出一隻手給她。
他是怕自己從這裏跳下去嗎?急慌成這樣。
她回眸,瞧著他,勾唇自哂,“我隻是站在此處看看,不會跳。”
有風打過來,吹幹了柳子歇驚起的一身微微汗,得了她這麼一句,他才朝暗處的人搖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他本也不信她是會跳樓的人,可,世上哪有絕對的事呢?隻因他們都不敢賭。
可他再轉眼,就看到了她後背上那一片被血染濕的地方,她今日難得穿了一身漢白玉色的衣裳,青絲半束直垂,跟往日那霸氣簡約的裝束不同,略顯頹態。
她剛剛在城牆上的一舉一動,他都在暗處看到了,她揮掌滅燈劈牆的時候,他就開始跑,在看見她縱身上了城牆的那一刻,心子就快從唇齒間蹦出來,若是心子真的能蹦出來跌在地上,定是摔成了百八十瓣。
他知她情緒不對,可也說不出旁的,唯有相陪。
自左戎一人返回後,眾人都不放心,紛紛出門來尋,可城門四方,她會去何方,有人拿不準,躊躇地說分開尋。
所以,王爺去了東門,梅大人去了北門,自己直接來了西門,身後跟著左戎和阿烈,還有那個謝將軍。
他們四人都知曉,她為何會來西門,也知曉王爺為何去東門,因為那是她攻城的門,也知曉梅涔為何去北門,因為那裏有賀玄的遺體。
可,這世上隻有一人能牽絆她的心弦,縱使不在了,也還牽絆著。
心之所向,身必往之。
所以,他們最先尋到她,現在尋到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
他看著她,想起那日驚上城牆的千鈞一發,想起她飛行在城牆上砍旗的果決英姿,還有被放冷箭時的絕地反擊,他本自來恐高膽小,但這一刻,他也想上去,看看站在上麵是什麼感覺。
等氣喘勻了,他溫聲說:“拉我一把。”
他的手本就還在舉在風裏,此刻,隻要她握住他一拉,他就上去了。
她遲疑著,不動,從前說要拉他上崖,本就是嚇唬他的話,現在他說要跟自己站在城牆邊沿,她卻不敢了,她不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了。
她不拉,柳子歇又將手遞出去一些,還晃了晃,無聲催促著。
她深深歎息,就為剛剛那聲阿蠻,她終是伸出了手,不過伸手的時候說了句,“你坐著。”
柳子歇苦笑,“我肯定坐著,不敢站,暈。”
等柳子歇坐穩了,她也坐下,兩人挨的近,隻隔半臂之遙,且他的廣袖在她手裏,緊緊握著。
兩人就這麼坐著,誰也沒說話。
這一刻,彼此默契,誰也不勸誰,你不提風大傷身,我也不提你有傷在身的事。
風冷,月冷,城牆冷,但身側的人是溫暖的。
聽風,望月,就這麼坐著,無言語,無相視。
漸漸地,她在風聲裏聽見了異響,跟藏在身後暗處的阿烈他們不同,那聲音是從城下傳來的。
聲響漸近,在昏暗不明的暗處,有兩人正向上望,癡癡的凝望,是那種想喊不能喊、想近不能近的極其糾結苦楚的仰望,即使戴著麵具也遮不住情愁。
心緒這東西,麵具遮不了,皮囊關不住,好像沒什麼能掩蓋。
她握緊了手中的簪子,看著其中一人,她仿佛隔著虛空看到了麵具後麵的那張臉,記憶深處的臉,卻又不同。
“阿硯......”她溫聲呢喃。
柳子歇也看見了,“是他。”
曲硯躲在暗處,凝望著城牆上的人,不敢喊不敢見,隻能偷偷看,心口疼,疼地他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