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殺(1 / 3)

纖雲舒卷,星稀月朗,天闊風清。

謝家了緣莊上的梨花總是謝得很晚,在那重重院落中婀娜,猶如樓宇間繚繞的錦霞。夏夜寂寂,燈火寥寥。那滿莊滿院裏,蒼青泥瓦下,雕花窗欞外,青石路麵上,月色亮如覆霜,落花飄若吹雪。莊後的水榭下早積了一層落花,深夜裏清寒的水汽漸漸泛了起來。

謝煙樹站在水邊,默默望向那打著圈兒的梨花瓣,他覺得自己似乎能夠聽到漣漪的聲響。滑過水麵,滑過落寞多年的心頭,靜謐和諧,恍若天籟。

怎麼還不來啊?謝煙樹忽然苦笑了一下,他想了想,隨手拈下一葉細柳,仔細地回憶著那首曲子的曲調和韻律,悠悠葉鳴便漾了開去。

他一邊吹著一邊想:如果你來了,一定會聽到吧。

那夜色空明遼遠,悠揚的葉鳴一轉再轉,曲調漸高漸淒。葉鳴轉過第五轉的時候,山莊矮牆外的梨樹梢間突然微微一震,仿佛是夜露滴在上麵,然後無聲無息的,三丈之外,另一根樹枝也輕輕顫了一下,再然後一根接著一根花枝輕盈搖曳。

一個飄忽輕巧的身影掠過夜下紛揚的梨花,離水榭越來越近。悠揚的葉鳴也輕輕一顫。刺客深黑的束衣融入濃濃夜色,唯有眸中刻骨的恨意凝成兩點灼亮的精光。

她足尖輕輕點在水邊最後一根梨樹枝上,滿樹梨花霎然震落,宛如夜下驟然綻放的素白煙花,籠罩了兩人的身形。刺客借了這一蕩之力,如獵隼斂翅撲擊般,精鋼短劍反射著冷冽的月光,有如鋒銳的喙尖,帶著無比淩厲的勁道刺向謝煙樹的後心。謝煙樹睜開眼睛,滿天花雨之後,月色在漫卷的層雲間暗淡了下去。他

歎了一口氣,把手中的柳葉彈向空中。葉鳴驀然而止,院落裏微光一暗,唯有兩人的眸光還是同樣熱切而灼亮。黑暗壓下的刹那,劍尖觸到了謝煙樹背後淡雅的布衫,但刺客驟然感到那一刀刺進了虛空,她踉蹌著就要跌入池塘,卻有另一股柔和的勁力,溫柔地將她一挽。

她借力回轉,然後猛然一劍揮出,她借著剛才一挽的力道,在黑暗中追逐著謝煙樹的身形。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仿佛有著配合多年的默契,他們的眸子隔著殺意,遙遙相對。謝煙樹的眼神淡定如水,不見喜怒哀愁,而她的眸中隻剩下了恨,無聲無息的恨。

每一次她來刺殺他,皆是如此。

他的身形翩然有若踏舞,往來自如,甚至無意偏轉她的力道。多年來,每一次她都試圖在他的眼中和身法中尋找悔悟和怯懦的情緒,那就是她得手的機會。卻終是一無所獲。

他們的武功終究相差太遠,縱然她已是苦練,依然無望得手。她憤恨之極,回身帶起一股烈風,短劍飛擲而出,那已是她這些年來所練的最後一劍。謝煙樹微微一怔。

那一擲的力道疾烈非常,轉眼便抵到他的胸口——她竟然恨他如斯。夜空中雲舒的一刹,謝煙樹腰間的軟劍蕩起一圈清亮的水紋,他隻是輕輕一挑,如同撥落情人鬢角的一片落花,那滿是絕恨之意的短劍便斜飛開去。

他們在漸漸明朗起來的月色中站定了身形。那女子冷哼一聲,側過臉去揭下了臉上的黑紗,那是一張不再年輕的臉,卻依然很美,隻是經曆了數年的煎熬,已經不複從前溫柔和精致,唯有堅毅和執著。

這種想法忽然讓謝煙樹的心口隱隱痛了起來,但他看向那女子,依然似笑非笑。

“夏姑娘,這是第十五次了,”他說,“八年了,一共十五次,你還是殺不了我。”

已經八年了,他的心中隱隱有了一點遺憾,八年了,竟然這麼快。

“八年了。”夏越花喃喃道,似乎有些驚訝於這場複仇的漫長。

“你還想替遠鄉報仇嗎?”謝煙樹似乎漫不經心地問。

夏越花抬頭冷冷地看著謝煙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淡,但卻很深,宛若深潭古井,她總是看不出他的心思。

“夏姑娘,”謝煙樹淡淡笑道,“可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已患不治之症,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或者兩年,或者三年……可能就會死了。”

那女子默然一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但是我發過誓,在那之前,一定會親手取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