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幾本書後,最怕的是寫序。寫序的激情沒有了。就像離婚後再結婚,就不太願意聲張。至多給好朋友通個消息。
以前我寫了不少有關江南的文章,這次一篇不收,因為都結過集了。之所以寫幾句話,無非是想告訴讀者,《江南話本》中的這十幾萬字,都是第一次結集。這也就是通個消息。江南是個舊題目了,儼如老夫;話本卻是新鮮的--我自信道出了一些常人沒有道出之處。這樣說並不是我非常人。風月無邊,人生無常,大美小美全在這裏。
江南儼如老夫,話本也就恍若少妻。老夫少妻是不乏象征色彩的時間模式。白頭簪花,枯木逢春,傳統的魅力在於它是一片神奇的現實。這神奇並非化腐朽而來。非要化的話,最終的結果往往是所謂的傳統隻是這樣的現實--現實的無力在於它是一片腐朽的傳統。
夏天我回了趟蘇州,很偶然地發現“曲房”--錢謙益安頓柳如是之處。蕉肥石瘦,自是一隻掌故、一段佳話。中國文化有時候就像茶餘飯後三三兩兩的掌故佳話,看似輕鬆,實質沉重。它是舉重若輕。輕視趣味者,是入不了法門的。
江南是性情,性情到了,隨遇而安。
蘇州是氛圍,氛圍有了,得意忘形。
其實蘇州也隻有個意了,還僅剩點粗促的大意,形早不見了。隻能自以為是地得意忘形,也就是睜一眼閉一眼。去蘇州的夢遊者嗬,你的屬相最好是白天的貓頭鷹。
收在這本集子裏的文章,很少談到具體的江南,也就是具體的蘇州。因為一談到具體的蘇州,今天的蘇州,我就會興味闌珊。出於無奈,我隻得在趣味上、性情上、氛圍上去玩味生情。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反正我文章的路數原本就不討好,所幸寫來尚不覺得吃力,也就無所謂了。
記得今年離開蘇州的前幾個晚上,兒子常常牽著我的手問我:
“你可以不走嗎?”
我欲說還休,不覺神色黯然。夏天過去了,一室雨意--寒蟬從石頭中叫出秋聲。蘇州,我何苦自作多情地把它當作我的故鄉呢?
在蘇州的日子,若幹友人讓我畫扇留念,酒醉之下,我落款為“車蘇州”。我不酒醉也會這麼落款的。
那天,我畫了幾枝銀柳、兩三朵玉簪和一隻又老又醜的蓮蓬。
文章能寫到又老又醜,大概就得道了。
這本集子,原本想用一位朋友的照片作插圖的,因為某些技術問題不能解決,就臨時改換手繪了--這些插圖是我自己畫的,聊勝於無吧。
2001年秋於雙城記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