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五年，時和歲稔，物阜年豐，萬物得宜。
適逢上元佳節，金吾弛夜禁，玉漏不相催。
明月一輪映照華燈萬千，有晉一朝繁華盡在京都。枕於龍首原南的青灰城牆內，如棋盤般嚴整的坊市林立，盈街滿巷盡是人頭攢動，香車寶輦陷入歡樂的浪潮中，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街道上各式花燈連綿如雲、漫若朝光，整座城池輝煌如晝。東風夜放花千樹，數十丈的燈輪上懸掛花燈上萬盞，其上更有綺羅紛錯、金玉相輝。
燈輪下的雜技百戲，相撲摔跤、鬥雞舞馬、走索頂竿，載歌載舞，歡樂無窮。穿行其間的錦繡綺華、布衣短褐幾乎目不暇接，至精彩處，喝彩聲如雷動。
“好！”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從馬車中探出身子，拍手讚道。
拂羽歎口氣，將銅錢放進他攤開的手裏。
笑嘻嘻的李鬱朝他眨眨眼，那銅錢便飛入藝人懷中，引得他連道幾聲，“尊駕上元安康！”
“街道這般擁塞，恐怕要誤了時辰，郎君怎還如此悠閑？”拂羽一麵催促著車夫，一麵急的滿頭大汗。
李鬱靠在車廂上，翻撿起今日剛摘的紅梅。他皮膚細嫩卻不白皙，虎口指節處有硬繭，拈花時不免失了幾分風雅。
忽的，他瞥見了人群中的一抹倩影，朗聲道，“白霜娘子！”
披白狐裘、著石榴裙、梳百合髻的女子一回頭，金玉步搖上百鳥銜著的珠鏈輕晃。女子眉做遠山，唇若丹霞，額上一片梅花鈿，頰邊兩點朱紅麵靨，端的是千嬌百媚，豔光照人。
李鬱從車轅上一躍而下，腰間一串桃紅柳綠的香囊起起落落，綴著的各色穗子便也揚灑一氣，看著頗為熱鬧。
他大步擠到她麵前，掣出手中的紅梅，幾片殘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姑射仙人笑臉開，肯將脂粉涴香腮。娘子今日與這曲江紅梅分外相襯。”
白霜手中持著花燈，她身邊的侍女便將梅花接過，抱在手中。
她微微一笑，更為明豔動人，“今日聖人在宮中設宴，筵會九賓，郎君不早些動身，怎反倒去曲江池踏雪尋春？”
“在塞外吃了一年塵土，分外想念這柔風細雨、軟紅香土的京都風物，故此貪了些時辰。左右我閑人一個，聖人日理萬機，總不會過問我。”李鬱拍拍身上的月白襴衫，“娘子如今才名冠絕京華，外出怎可隻帶一個婢子，不如在下陪娘子同遊？”
一旁的拂羽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的，但他勸不動李鬱，隻好向白霜和她的侍女袖寒狂使眼色。
“妾不過豔名而已，郎君過譽，那便請吧。”白霜似乎沒有接收到拂羽的眼神，隨口便應下了。
當年初入京都的美姬不過一年便成為平康坊炙手可熱的名妓白都知，需得通寶金帛疊如山，才能請得伊人行酒令。
李鬱隨口一問，沒想到她會真的答應，看來塞外風沙沒能摧殘他顏丹鬢綠，他果然還是一般無二的芝蘭玉樹。
要是他有尾巴，這會也已經翹到天上去了。李鬱朝拂羽拋去一個得意的眼神，拂羽眼皮一跳，開始為自己的薪俸默哀。郎君回京半月有餘，他的薪俸已經罰到三年後了，嗚。
沿著此處朱雀大街向北，九重宮闕內，麟德殿中溫暖如春，燈火通明，絲竹不絕，宴會正酣。一隊隊斂首低眉的宮女邁著碎步魚貫入殿，或將珍饈美酒呈於案前，或持笙簫管弦奏響一曲《玉樹後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