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兒伊歡(2 / 2)

伊歡在烏魯木齊上了一年小學,學會了在冰天雪地上行走和玩耍,學會了大吃粗糧。那幾年是國家最困難的幾年,在烏魯木齊,每月市民的口糧供應中粗糧占七成,而且買糧食要排幾個小時的隊,各單位的幹部、職工以買糧為理由可以大大方方地請半天事假。伊歡在這麼一個時候來到新疆,上二部製的下午班小學,中午需要提前吃飯,我們來不及給她做,便讓她吃頭一天做好的玉米麵烤餅。她每次拿走王蒙做的一個大烤餅,合糧食半斤多。王蒙至今有時仍向女兒提出質疑:你一個6歲多的小女孩,怎麼可能一頓飯吃半斤以上的糧食呢?說來也怪,吃了一年多的粗糧,伊歡倒長得茁壯皮實,臉蛋兒紅撲撲的,比在北京健康多了。

伊歡在新疆也學會了用西北口音和人爭論。有一次,二哥王石看到妹妹和另一個女孩口角,便把她叫回家裏問她,伊歡生氣了,照著毛主席語錄說:“你不了解情況就別調查!”

伊歡在烏魯木齊上了一年多學,第二年12月,由朋友帶回到北京。我們沒能帶她再回伊犁。

她總是向爸爸提出請求,有機會再帶她去一趟出生地。

1979年,我們正式調回北京,女兒已經長到10歲了。

我們覺得應該好好關心一下女兒的學習。女兒放學後,王蒙想看看她的作業,女兒不讓看。尤其知道她在寫作文,王蒙特別想看一看,伊歡說什麼也不讓看。當時我們很難過,仔細想一下,自幼就不在父母身邊,也沒有全身心照顧過孩子,現在突然一下檢查起作業來,孩子無法接受。我們隻有自責,隻有遺憾。

有一天我拉開抽屜,看到女兒的日記本,就翻開看了一眼。正好女兒進來,見我看了她的日記,氣得哭起來。為此王蒙批評了我,說是應該尊重女兒的隱私權,應該先得到同意才能看她的東西。我接受了王蒙的意見,向女兒道了歉。

1985年3月26日的傍晚,我和王蒙籌劃第二天為伊歡過15歲的生日。我說:“明日一早我就去北京飯店買一個生日蛋糕,晚餐時再做幾個菜,好好慶祝一下。”

王蒙說:“那敢情好。”

27日一早起來,還沒等我們動手,伊歡就宣布:“媽媽,今天我有幾位同學來,在家吃晚飯,最好您和爸回避一下,或在你們屋別出來。我們自己會動手做,你們別管。”

聽了女兒有言在先的“通告”,我們的心情是複雜的,有些失落,畢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把孩子抱在懷裏過生日。但同時我們也高興,孩子大了,有他們自己的天地,有他們自己的朋友,跟同齡人在一起,他們更快樂。

轉眼,小女兒變成大姑娘了。

伊歡讀完了中學,在報考大學時,征求我的意見,我建議她讀師範,果然她考上了北京師範學院生物係,我們都為她高興。

她在大學二年級暑假時,一天晚上,我們母女倆坐在沙發上聊天,說著說著她不說了,我想到她是有話對我講。在我的引導下,她告訴我,她已經交了一位男友,她的學友,比她高兩級,名字叫劉東升……她沒料到我能理解她,告訴她應該怎樣去對待,該怎樣珍重初戀的感情。

這一天,我想了許多,女兒真的長大成人了,我們老了。從女兒身上,我看見了自己青春的影子。

伊歡大學畢業後,在北京農業大學就職,男友劉東升在北京投資公司工作。他們相識4年後,在1992年的夏季結婚了。女兒有機會在1993年又被派到荷蘭海牙進修,她學得很認真也很投入。他們新婚不久,分居兩地,每天必有一封信往來,3天通一次電話。為此,我們感到十分慰藉。

1994年年底,伊歡在荷蘭學業有成,獲得碩士學位歸來。

王蒙時常感慨地說,就是伊歡有福氣,她趕上的時候有多好!兩個哥哥哪個也比不上她。

得到碩士學位以後,伊歡又在不脫產的情況下攻讀博士。為此,她在生下可愛的兒子來福以後3個月即去了荷蘭。此後一直是北京與瓦格寧根兩頭跑。6年時間,她的辛苦沒有白費,終於拿下博士學位。

2003年9月,我和王蒙,還有女婿以及小來福都到了荷蘭,參加她的論文答辯。有五位身穿黑“道袍”的答辯委員會的學者提問質疑,其中兩名來自荷蘭本國,一名來自德國,一名來自美國,一名來自墨西哥。由禮賓官甩著權劍引導入場,還有兩名助辯站在女兒兩邊,一位是荷蘭人,一位是華人,他們隻起助威和龍套的作用,不能真參加答辯。女兒先講一刻鍾,再回答問題三刻鍾。然後休會,氣氛嚴肅。王蒙說好像是在等候陪審團的裁決,最後終於由評委主任宣布Confirm Doctor Degree,即確認女兒的博士學位。我們很高興,立即打電話向所有的親友報喜。王蒙說,可惜女兒的爺爺不在了,他一輩子很向往歐洲文明,但又一事無成。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孫女取得了歐洲的一個博士學位,他該多高興呀!說這話時,王蒙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