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渺情絲斷(1 / 3)

孫波道:“我以為你這老兒早抹脖子自殺了,是個人也活不下去了,想不到你居然還苟延賴著不死,說不得逼著我們兄弟自己下手了!”

說話的時候,雙方手上都貫足了內力,衣襟纏在判官筆上,有如鋼澆鐵鑄,怎麼也分不開。

兩人相持著繞了半個圈了。

四隻眼睛互盯著。

雙方是數十年的老搭檔,彼此太了解對方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出手也就更為慎重,以免暴露弱點予對方以可趁之機。

孫波暗中在想:我是雙手持筆,他卻是一隻手拉衣,我的兩隻手都占著沒有空,他卻尚有一隻手可以應用——

這一點顯然對於孫波是不利的。

可是眼前,孫波勢必非被占著兩隻手不可,如果鬆開一隻手,力道頓時就會失卻平衡。

須知高手對招,一點點的小疏忽,常常會帶來無比淩厲的殺招。

是以孫波雖然發覺出兩隻手都被占著,對自己不利,可是卻也沒有機會鬆開其中之一。

旁觀的桑南圃微微冷笑了一下——

他的眼睛在注視現場二人的同時,卻也兼而注意到其他方麵。

有幾條起落飄忽的影子在暗中移動著。

“是了。”他心裏立刻有了結論——

孫波的現身並不突然,他來了,也就證明司徒火等一幹人全都來到了。

譚雁翎這方麵,表麵上的疏忽,也不是就證明真的疏忽,如“鐵鬥笠”餘烈師徒四人,絕非是酒囊飯袋一流。

雙方的實力即將交接,這一場熱鬧實在有得好看了。

雙方無論哪方落敗,都是他所樂意看到的,但是他決計不容許任何一方麵對另一方麵作壓倒性的勝利。

最理想的結局當然是兩敗俱傷!

這時離著天亮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下雨,更顯得夜色深深有如墨染。

桑南圃正想移動身子,對四麵的情形了解一下,卻忽然臨時中止住動作——

因為他發覺對麵樹下有人影一閃。

他看見兩個長身漢子,每人腰上插著一口長刀,立在五丈以外,正對著對麵廊內的譚、孫注視。

兩個漢子每人身上還配帶著一具豹皮革囊,鼓蓬蓬的不知裏麵裝的是些啥。

桑南圃微微一笑,雖然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卻知道必是譚雁翎這一方麵的,因為這兩個人的神態那麼從容,外來人必然不會有這份鎮定。

他站立之處是個偏角,上有飛簷,側有假山,是以不虞為任何人發覺。

使他奇怪的是孫波一個人何以會有這份膽量?

司徒火、葛嘯山、簡兵,這些人上哪去了?

——長廊內譚、孫已經有了進一步的動作,隻見譚雁翎奮臂一振,孫波卻借力使力有意把手裏雙筆鬆開。

借著他微微前傾的身子,兩支判官筆同時向外投出。

譚雁翎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自願地就放棄了手裏的兵刃。

一對判官筆有如出穴的毒蛇,分向著譚雁翎上身兩處肩窩紮來。

這一手的確是絕!

就近旁觀的桑南圃也暗吃了一驚。

譚雁翎驚慌地叱了一聲,長衣振處,已把左麵的一支判官筆卷得騰空飛起,可是卻無論如何難以躲開右麵的這支筆鋒!

隻聽得“撲”的一聲,這支判官筆深深插入到譚雁翎右麵肩下。

以孫波的腕力,自然是十分可觀。

譚雁翎痛呼了一聲,足下一踉蹌。

孫波身子向前一欺,一翻右掌,兜心向著譚雁翎前心上擊來。

譚老頭一時大意,吃了大虧,並非他功力不濟,而是計不及此,此刻孫波進一步想毒手傷他性命,卻不會有那麼容易。

隻見他身軀猛然一挺,施展了一手按臍力,一雙手霍然向下一扣,已和孫波的手掌迎在了一塊。

憑著譚雁翎四十年的功力火候,這一手按臍力確是要較孫波高上一籌。

雙手一接的當兒,隻聽得“哢”的一聲骨響。

接著雙方的身體,有如麻花卷兒般地一陣子打扭,在地麵上一連翻了幾個轉兒,其中之一——孫波,忽然發出了一聲怪叫,騰身而起,飄出了三四丈以外。

雙方在實力的硬拚之下,孫波顯然是吃了虧。

他身子還沒有站定,嘴裏已經發出了一陣子咳嗽之聲,噴出了一口血。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這一刹那,樹下的兩個長身漢子,忽然現身而出。

桑南圃看見那兩漢子猝然竄出,一左一右,每人手中的一口刀,刀尖相向,猝然向當中一擠——

這是中原罕見的一種刀功。

“怪鵝”孫波萬萬不會料到此時此刻,竟然有人設伏。

他大吃一驚,就在兩口刀尖相繼插中他兩肋的一刹那,他的兩隻手已分別抓住了左右來犯的兩口刀。

孫波鼻子裏怪哼了一聲,雙臂一振,硬生生地把兩口刀奪了過來,可是他的兩肋之上卻為刀尖刺中,盡管是刺得不深,卻也夠瞧的。

刹那間,孫波月白色的長衣下擺,變成了紅色。

他身子一搖,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下,手裏的兩口刀直向那雙漢子身上擲去。

現身的一雙漢子,乃是跟隨餘烈自青海而來的兩個弟子,二人一名巴爾,一名朱桐,連同前次介紹過的魯赤班一共三人,也是餘烈最得意的三個弟子。

巴爾、朱桐想不到一上來就奏了功,未免輕敵,這時險為孫波擲還的雙刀所傷,當他們驚魂甫定的當兒,卻看見譚雁翎由廊子裏穿身而出。

對於譚雁翎來說,這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孫波身子方一跪倒,譚雁翎已由他身後疾風般撲到。

譚雁翎以十分的把握,抖開一雙手掌,這種排山運掌的掌力一經施展出來,果然非同小可。

“怪鵝”孫波方一接觸到譚雁翎的掌力,已經覺出了不妙,可是他再也沒有力量逃開這一步劫難。

在譚雁翎的雙掌之下,他的身子就像是個大球似地,“砰”一聲直飛出去。

在地上打了一陣子滾,頓時就一命嗚呼。

巴爾、朱桐雙雙湊過來,隻見譚雁翎舉手把中在肩窩上的一支判官筆拔了出來,他身子痛得向後一踉蹌。

巴、朱二人左右攙住了他。

譚雁翎大聲向巴爾道:“你師父……”

話聲未完,卻見正麵閣樓內揚起了一片火光。

火是由裏麵向外麵燒出來,絲毫也不受雨天的影響——緊接著人聲即起。

三四條快速的影子,分別由燃著了火的樓室內縱身而出。

譚雁翎大吼一聲道:“不好!”

他用力把巴、朱二人一推道:“快去瞧瞧!”

巴、朱二人相繼縱出,直向火起之處倏起倏落地撲過去——

這裏譚雁翎足下瞞跚著奔上長廊,他肩處傷得不輕,鮮紅的血嘀哩嗒啦地滴得滿地都是。

他手按傷處,正想向房子奔進去——

一條人影海燕般地落在了他麵前。

另一條人影,卻落在了他身後。

兩條人影來得都夠快的!

落地之後,分別現出兩個麵目猙獰、消瘦的老人。

立在譚雁翎的身子前麵的那個人,正是“鬼太歲”司徒火,落身在譚雁翎後麵那個人卻是瞎子簡兵。

這兩個人,似乎在各處都動了手腳,隻見附近幾處房舍裏,相繼地都冒出了大股的火光。

火光吸引了譚府所有人的注意,這兩個罪魁禍首,卻待機聲東擊西來到這裏。

更巧的是上天有意安排他們的這一幕“仇人見麵”!

譚雁翎猛一抬頭,恰恰正與“鬼太歲”司徒火照了個對麵。

刹那間,他臉色猝變,仿佛一雙腳埋在了地裏,動彈不得——

司徒火麵色霍然一沉,一雙棱角畢現的眉毛乍然向兩下一分,滿臉深刻皺紋,在那一刹那間,全都展開了。

那不是一種喜悅的表情,可是看上去也絕非是憤怒。

說不出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可是,在有心如譚雁翎的眼睛看起來,卻是恐怖極了。

任何畫家也畫不出他此刻表情的驚懼,任何筆也寫不出他此刻的感觸之萬一!

雙方足足對視了一段相當長久的時間——

譚雁翎終於敵不過對方那雙鋒芒畢現的眸子。

麵對著這位昔日的拜兄,譚雁翎瞼上掙現出難以形容的一絲苦笑。

他雙手抱著拳,極顯尷尬地道:“大哥……”

“嘿嘿……”——像是發自地獄深處的聲音,聽在人耳朵裏說不出的讓你戰栗,毛骨悚然。

司徒火頻頻點著頭道:“難得,難得……霜飛,以你今天的身份,你眼睛裏還會有我這個大哥?”

說著他又自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這時,站在譚雁翎身後的那個瞎子簡兵,聲如梟鳥般地怪叫道:“譚霜飛,俺們哥兒們二十年不見了,今天晚上也該好好地敘敘了!”

譚雁翎陡然回過身子來——他雙手一護前心,一備應敵。

那隻應敵的手掌,雖不過才推出一半,可是簡兵已能感覺出他掌心裏退出來的力道,大有“咄咄逼人”之勢,從而也就可以想象出譚雁翎今日的功力沉實,不可輕視!

“老八,”譚雁翎哈哈地笑道:“當年的事,你們實在是誤會我與子玉了!我們不得不走!”

簡兵翻動著他那一對黑窟窿的瞎眼睛,張開沒有一顆牙齒的嘴。

“譚霜飛——現在還解釋個屁,退一萬步來說,當年事可以不說,今日之恨,你能忘得了不?”

譚雁翎被他這句話觸及了妻死家破的一腔新仇,全身籟籟地顫抖了一下。

“不錯——是忘不了——”

他身子向側後麵廊柱上一貼,如此可以不顧慮身後受敵,兩隻手平胸而舉,狂聲道:

“你們上吧!”

“瞽目閻羅”怒嘯了一聲,手裏的九節鋼鞭向上一舉,就要撲過去。

“鬼太歲”司徒火一聲喝叱道:“且慢!”

簡兵止住身子,淩笑道:“大哥,還要聽這個老狗說什麼?血債血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司徒火哈哈一笑道:“老八,你先退下去,我要親自領教這位老兄弟二十年來到底練了些什麼了不起的武功,我要看看他的心肝是黑的還是紅的!”

簡兵鼻子裏“哼”了一聲,退後數尺以外。

他雖然雙眼失明,但日久習以為常,看上去絲毫不礙於走動。

“鬼太歲”司徒火目注著譚雁翎,冷森森地道:“我知道這些年來,你這一身功夫也沒有拉下,譚霜飛你把傷口先包紮一下,俺們老哥們兩個好好比劃比劃!”

一世惡雄口吻畢竟不同!

譚雁翎後退了一步,冷冷一笑道:“好!”

他匆匆在傷處抹了一把刀傷藥,用撕開的布帶緊緊包紮了一下。

忽聽得一旁的簡兵道:“大哥,你來一趟,看看這是不是……”

他蹲在孫波的屍體旁邊,正用一隻顫抖的手撫摸著孫波的臉,忽然身子一震,猛地站起來道:“孫三哥……孫三哥死了!”

司徒火乍然一驚,足點處,如同飛燕般竄了過去。

孫波的屍身暴陳在地上。

“鬼大歲”司徒火身子猝然抽動了一下,啞聲呼道:“老……三……”

就在這個時候,譚雁翎已由他背後猝然飛撲過來。

譚雁翎權衡眼前局勢,情知對方以二敵一,自已勢難取勝。

對於昔日事,他雖然覺得萬分的委屈,但是卻也知道無論如何解說終難取信對方,與其多費唇舌不如幹脆一戰——

是以他把握著這一刻良機,猝然以毒手相加。

司徒火目睹著孫波屍身,正自痛穿心肺的當兒,猛可裏覺出背後勁風擊頂,不禁陡地轉過身來。

譚雁翎施展的是一式虎撲式,雙掌之上聚集著內家真力,他想是知道司徒火功力深厚,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苦練經年的“內炁真力”。

這種掌力譚雁翎一向極少施展,是以在他掌力一撤出的當兒,空氣裏頓時形成了兩道疾轉的氣柱。

氣柱裏發出極大的吸力,一經施展,對方立刻被吸住,功力稍弱之輩,休想能移動分毫!

司徒火怪叱一聲,道:“好!”

他雙足一端,施展了一手“金鋰倒穿波”,身子“哧”地倒穿了出去。

隻見他穿起在空中的身子霍地一個倒滾,一片羽毛般地輕飄,輕輕徐徐地落在了地上。

這時一旁的“瞽目閻羅”簡兵大吼一聲,疾風駭浪般地向著譚雁翎身前撲到,譚雁翎長劍不曾在身,可是卻有一對隨身攜帶的小攮子,“匕首”。

這種小兵刃譚雁翎練之有年,既可當做防身的兵刃,複可以必要時權作暗器。刀身各長尺半,為上好精鋼打製,刀尖部位作鉤狀微微彎出,看上去十分鋒利,極具殺傷力。

簡兵的九股鋼鞭摟頭直下,譚雁翎一雙匕首交叉直架。

“當!”一聲脆響——

就在這聲脆響的尾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譚雁翎右手匕首已旋風般地卷了出去,“哧”的一聲尖嘯,匕首的寒光,像是銀蛇般亮了一下。

“瞽目閻羅”簡兵點足而退,饒是退勢如風,譚雁翎的短劍仍然在他前衣上留下了一道長口子。

鋒利冰寒的刀刃,輕輕擦著簡兵的肚子劃過去,雖是一點點擦傷,卻也禁不住使得簡兵出了一身冷汗。

司徒火立在廊子下,一聲狂笑道:“好招法,譚霜飛,今天我們是死聚會,不死不散!”

說話時隻見他探手由長衣內取出一對純鋼質的銀色手套。

那是一種武林罕見的特殊兵刃,每一隻手套都約有一尺長短,是用一種極為細韌的鋼絲所編織成的,遍體如鱗,而在五指的尖端,卻配著靈活尖銳的鋼指甲。

隻見他雙手上下揮動時,十指上的如意鋼指甲時上時下,發出一片鏗鏘悅耳的交鳴聲!

然而,那卻是一件設想周全、殺人厲害的兵刃。

譚雁翎腹背受敵,心情大亂,每當他聽到司徒火稱呼他為“譚霜飛”時,內心就會滋生一種戰栗。一種宿仇!

東方已現出了曙色。

兩人在一陣咆哮之後,已有轉微的趨勢。

四麵八方,人聲浮動著。

火光閃爍裏,人影來回地奔馳著,大家都在忙於救火,誰也不會想到火場一隅,竟然有人正在作殊死戰。

司徒人雙手上下來回移動不已,十根鋼甲鏗鏘作聲,隨著他的手勢上下不已。

忽然他發出了一聲怪嘯。

隨著他的嘯聲,他身子海燕般地拔空而起。

火光把破曉前的天空襯成了殷紅的顏色,但隻見“鬼太歲”司徒火騰起空中的身子忽然一個倒折,變成了頭下腳上之勢。

像是一支箭,一根飛矛,隻見他手腳直伸著,兩隻戴有鋼套的手,直向著譚雁翎身上穿了下去。

譚雁翎兩口匕首向下一收,卻在一個倒仰的勢子裏,兩口短刃反過來去紮司徒火的小腹。

兩個死冤家、活對頭乍然一交上手,其勢真個有如雷霆萬鈞,在星丸跳擲、兩相翻撲的身影裏,但隻見匕首的寒光上下翻飛。

司徒火手上的那雙銀色手套,更是其光奪目!

那麼緊而密地糾纏著,看上去雙方都滑溜得很,彼此任何一方麵,都絕不可能把招式用老了,有時招式才遞出一半,發覺到對方有了化解的招式,幹脆就不施出來,立刻改施別招。

如此猛烈的交手場麵,實在是不易多見——

桑南圃與簡兵,在不同的方向向著場子裏注視著。

簡兵雖然瞎了雙目,可是他的聽覺官能卻異常敏銳,那雙招風耳不時地聳動,借著兵刃交碰與腳步的聲音,他就可知道雙方是在如何交手,哪一麵占了上風。

眼前的局麵看起來似乎雙方是不分上下,可是後果如何桑南圃卻已有了先見。

由彼此間動手的過程裏,他判斷出司徒火已經占了上風。

雖然譚雁翎體力頗佳,這一點似較司徒火猶有過之,但是卻嫌靈活之不足。

談到招式的運用,司徒火更較譚雁翎要快上一籌。

忽然——

譚雁翎的雙刀猛地向司徒火胸腹間刺到,司徒火環抱雙臂,張開的兩隻手,硬生生地抓向對方鋒利的刀鋒。

一陣子紋鋼脆響之聲,火星子噌噌地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