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女屍(1 / 3)

1

“非常抱歉……”赫爾克裏-波洛先生答道。

他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打斷得不魯莽,很委婉且富有技巧性,確切他說是說服,而不是製造矛盾與不和的打斷。

“請不要馬上拒絕,波洛先生。這件事事關重大,對你的合作我們將感激不盡。”

“你大熱情了。”赫爾克裏-波洛擺了擺手,“但我實在不能答應你,一年的這個季節……”

傑斯蒙德先生又一次打斷了他井耐心勸說道:“正值聖誕季節,在英格蘭鄉下過個極具傳統色彩的聖誕節不是件令人賞心悅目的事嗎?”

赫爾克裏-波洛哆嗦了一下,已感到英格蘭鄉下的那股寒氣。一年的這個季節英格蘭的鄉村實在引不起他的興趣。

“一個相當有趣的老式聖誕節!”傑斯蒙德先生進一步誘惑道。

“我……我不是英國人。”赫爾克裏-波洛說,“在我的國家,聖誕節是孩子們的節日,新年才是我們成年人歡慶的節日。”

“啊,”傑斯蒙德先生說,”聖誕節在英國是個熱鬧非凡的傳統節日。我向你保證在金斯萊西你會看到最有特色的聖誕節。那是座古老別致的房子,要知道,它的一座廂房建於十四世紀。”

波洛隨即又感到一陣寒意。十四世紀莊園式的房屋讓他充滿了恐懼,因為他曾多次居住在英格蘭古老的鄉村別墅裏,其間遭了不少罪。他頗有欣賞意味地看了看他自己這套配備著暖氣和最先進的加濕器等現代設施的舒適的公寓。

“冬天,”他不為所動地說,“我絕不離開倫敦。”

“我想你意識不到這件事的重要性。”傑斯蒙德掃了一眼他的同伴。

波洛的另一位客人到現在為止除了見麵時一聲禮貌的問候之後一直緘默不語。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眼睛直瞪瞪地看著他那雙亮光光的皮鞋,棕色的臉上顯露著沮喪至極的神情。這位年輕人至多不超過二十三歲,看得出來,他處於極度的苦惱之中。

“不,不。”赫爾克裏-波洛說,“當然這件事的重要程度我很清楚,對此我深表同情。”

“他處在進退維穀之中。”傑斯蒙德先生說。

波洛把目光又轉向他。如果用一個詞來描述傑斯蒙德先生的話,那就是謹慎。他上上下下都透露出這一特色,他那考究卻不奢華的衣著、悅耳且訓練有素的平穩的語調、額頭略微削薄了點兒的淺棕色的頭發以及蒼白卻莊重的麵孔元處不顯現出他謹小慎微的特點。而赫爾克裏-波洛也處之泰然,似乎他早就預料到在他有生之年不僅僅是這一個傑斯蒙德先生,還有更多的傑斯蒙德之流的先生遲早都會以“此事事關重大”為借口來說服他出山。

“要知道,”赫爾克裏-波洛說,“警察也能明察秋毫的。”

傑斯蒙德先生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警察可辦不到。”他說,“要找出……嗯……我們想要的結果必然要通過很多繁瑣的法律程序,而對此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也隻是猜測,但卻沒有確鑿的證據。”

“我理解。”赫爾克裏-波洛接口道。

如果他認為他的兩位客人所需要的是同情與理解,那麼就想錯了。他們不需要同情與理解,他們隻需要他助一臂之力。傑斯蒙德又提起那令人神往的英格蘭聖誕節。

“要知道這種傳統的方式已漸漸消亡。”他說,“我是說那種真正的老式聖誕節。現在人們通常在酒店裏過聖誕節,這把聖誕節已搞得麵目全非了。你聽說過那種頗具地方特色的聖誕節吧:全家老老少少歡聚一堂,孩子們掛起長筒襪滿懷希望地等待聖誕老人的禮物;還有那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燈、琳琅滿目的禮物盒的聖誕樹;香噴噴的火雞、葡萄幹布丁;各式各樣精美的糕點;對了,還有那窗外胖胖的雪人……”

善於邏輯思維的波洛這時插了話。

“堆雪人必須有雪。”他鄭重其事他說,“而我們卻不能像買其它東西那樣訂購雪,即使在聖誕節也不行。”

“就在今天我的一個在氣象台工作的朋友告訴我,今年的聖誕節極有可能降雪。”

聽到這兒,赫爾克裏更堅定地拒絕了。

“鄉村的雪天!”他說,“那更是糟糕透了,一座龐大的莊園空曠,寒冷,簡直難以想象。”

“您這就錯了。”傑斯蒙德先生說,“這十年來那兒的變化大大了,那兒早已有集中供暖之類的現代化設施。”

“在金斯萊西有集中供暖設備?”波洛驚詫地問道,他的心動了。

傑斯蒙德先生敏銳地注意到這點,急忙抓住這一機會。“是的,的的確確是這樣。”他說,“還有妙不可言的熱水供應設備,每間臥室都配備了暖氣。我向你保證,親愛的波洛先生,金斯萊西的冬天安逸舒適,你也許會覺得房間裏太暖和了。”

“這絕不可能。”波洛說道。

老練機敏的傑斯蒙德先生話鋒一轉。

“那我們就毫無辦法可言了,隻好聽憑命運的擺布了?”他歎息道。

波洛點了點頭,這事的確令人同情。

一個年輕的未來君主,一個富有、顯赫的亞洲國家統治者的獨生子,幾個星期前抵達倫敦。他們的國家動蕩不安,盡管公眾對東方生活方式的父親忠實信賴,但對這位未來的君主卻心懷疑慮。因為他生活西方化,由此頗受非議。

最近,他宣布訂婚,未婚妻是同一家族的表妹。她盡管受教育於劍橋大學,但卻非常謹慎地避免在自己的國家裏顯露出任何西方社會的影響。婚期已定,年輕的王子便帶著一些需要重新鑲嵌的老式王室珠寶來到英國。珠寶中有一顆舉世聞名的紅寶石,它原來嵌在一串笨重的老式項鏈上,後來被取下來由數位著名的珠寶工藝大師重新雕琢,愈發顯得光彩奪目。故事發展到這兒卻出了意外的差錯。可以想象得出一個擁有萬貫家產且貪圖享樂的公子哥兒難免不做些公子哥兒式的傻事,但在一般人看來這無可非議,年輕的王子們常常以這種方式尋開心,這已成為不言而喻的規律。與他父親當年曾賞給一個舞女一輛豪華型卡迪拉克汽車相比,年輕的王子贈給陪他散步於邦德街的令人心悅的女孩子一個綠寶石手鐲或一枚鑽石胸針之類的飾物也不足為怪,這叫子秉父性。

但這位王子的奢華與粗心大意達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

一位小姐出於好奇,吹捧了他一番,他便給她看了那顆新鑲的紅寶石,而後愚蠢地答應她隻戴一個晚上的進一步要求。

傷感的故事也就隨之而發,那位姑娘借口補妝離開了餐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卻還不見她的人影,原來她從那幢房子的另一個出口悄悄地溜掉了,消失得無影元蹤。當然故事的關鍵且最讓人痛心的是那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也隨之不見了。

因為沒有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這種事還不能公布於眾。那顆紅寶石不是一顆普普通通的寶石,它是具有重大曆史意義的古物,其丟失的詳情如被不適當地公布於眾,就會引發極為嚴重的政治後果。

要知道,傑斯蒙德先生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把故事了結的人,他把故事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傑斯蒙德先生到底具有什麼身份呢?波洛對此一無所知,他在受理形形色色的案件中,曾與諸如此類的傑斯蒙德先生打過無數次的交道。他也許是外交大臣,也許是國內事務部或其它保密機構的人,他本人對此守口如瓶。他在為他的國家效勞,為了國家的安定團結必須找回那顆紅寶石。

迫在眉睫之際,傑斯蒙德先生認定波洛先生是最佳人選,苦心勸說波洛助他一臂之力,受理此案。

“您說得有道理。”波洛承認道,“但你所能提供給我的東西少得可憐,線索——疑點——都不充分,因此偵破工作很難有所進展。”

“就這麼定了,波洛先生。什麼樣的案子會難倒您呢?就這麼定了!”

“我可並非總是會成功的喲。”

其實這隻不過是波洛自謙之詞。從他說話的語氣裏不難聽出,他接了案子幾乎就等於勝券在握。

“殿下還很年輕。”傑斯蒙德先生說,“您難道看著他隻因為年輕時的一時風流要毀掉前程而坐視不管嗎?”

波洛寬容地看了看那垂頭喪氣的年輕人。“年輕時都會有些荒唐之舉。”他安慰道,“對一個公子哥兒來說,這不算什麼,他仁慈慷慨的父親會為兒子包攬一切,請私人律師,為他打點一切‘不便’,他自己也會從中吸取教訓,結局就會很完美。但你這件事的確棘手,你的婚期將至……”

“是啊,是的!”這個沉默不語的年輕人激動得把滿腔的憂慮都倒了出來。“你知道,她是個極正統、不苟言笑的人,她把生活也看得極其嚴肅認真。在劍橋大學就讀時,她就接受了很多先進的嚴肅思想教育。例如在我們的國家必須普及教育,應該為孩子們設立許多的學校,為了進步與民主當前還有許多亟待開創的事業。她還說我們的時代不能再像過去我父親統治的年代。自然她知道我會在倫敦消遣,但不會鬧出什麼絆聞,可事實卻井非她所想象。你知道那顆紅寶石是舉世聞名的寶物,它背後有悠久而複雜的曆史,那是血流成河——數以萬計的生命的曆史啊!”

“數以萬計的生命!”波洛若有所思。他轉向傑斯蒙德先生說道:“也許它今天不會招致這樣的悲劇。你說呢?”

傑斯蒙德先生怪叫了一聲,就像一隻母雞要下蛋卻改了主意要思量一番。

“不,不至於此,”他說道,語氣於澀、單調/絕對沒有問題,我保證不會嚴重到如此地步。”

“你怎能如此有把握?”波洛說,“不管誰拿了紅寶石,都會有眼紅的人想據為己有,那麼會有什麼手段使不出來呢?我的朋友。”

“我認為,”傑斯蒙德說道,語氣越發幹澀單調了,“我們沒有必要對此深究,這對我們沒什麼好處。”

“但我……”波洛語氣陡然變得拒人於千裏之外,“我,波洛,卻愛刨根問底。”

傑斯蒙德滿麵疑惑地看了看他,立即又恢複了常態,說道:“那麼我想此事就這麼決定了,波洛先生?你會去金斯萊西吧?”

“那麼我以什麼身份到那兒去呢?”波洛答非所問。

傑斯蒙德先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這個嗎,我想,很好辦。”他說:“我保證一切都會安排得合情合理。你會發現金斯萊西人開朗熱情,魅力無窮。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哎,那兒是集中供暖。你不是戲弄我吧?”

“不,不,千真萬確。”傑斯蒙德先生似乎覺得受了傷害,“我向你保證,那兒會讓你滿意的。”

“ToutconfOrtmoderne(法語:一切都是現代化的,很舒適;很好——譯注),”波洛心中一動,自言自語道,“Ehbien。”他說:“我接受此案。”

2

在金斯萊西長長的起居室裏,室內溫度在華氏68度,暖洋洋的。赫爾克裏-波洛坐在大大的豎框窗前與萊西太太閑聊著。萊西太太邊聊邊忙手中的針線活。她既不是在綢布上刺細小的針腳也不是在繡繁亂複雜的花,而是在給擦盤子的布鑲邊。她看起來在認真地做著針線,其實是在饒有興趣地與波洛交談著。她的語調溫柔緩慢,非常動聽、迷人。

“波洛先生,我希望你在這兒的聖誕聚會上玩得開心,要知道這是有很多人參加的家庭聚會。有我的孫女、孫子和他的一個朋友——布裏奇特,我可愛的外甥女——戴安娜,還有老朋友戴維-韋爾溫。這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聚會,沒有特別盛大的場麵。但埃德溫娜-莫爾科姆說你就喜歡這種老式的聖誕聚會。也難怪,別處可沒有我們這樣傳統的聖誕節。我丈夫,你知道,完完全全生活在過去的時光裏。他喜歡周圍的一切,好像他還是十二歲男孩子時那樣。他過去常到這兒來度假。”她笑了笑接著說:“這兒的一切都遵照老式的樣子:巨大的聖誕樹、掛起的長筒襪、牡蠣湯,還有火雞——我們要吃兩道火雞呢,一道是清燉的,另一道是烤的,還有內包戒指、單身漢的鈕扣及很多很多其它東西的聖誕葡萄幹布丁。遺憾的是現在已弄不到真正的六便士了。過去的六便士都是純銀製的,要不我們就按這兒的風俗把六便士包在布丁裏。這兒所有的舊式糕點都有,什麼埃爾瓦布丁、卡爾斯巴德布丁,這兒還有杏仁、無核葡萄幹、裹糖屑的蜜餞、生薑。上帝啊!你聽聽,我倒像是在念福特納姆和梅森店的商品目錄似的!”

“您勾起了我的食欲,夫人。”

“我想明天晚上我們都會吃得太多而消化不良的。”萊西太太格格地笑道,“現在人們可不習慣吃那麼多了,您說呢

這時窗外傳來了一陣嬉戲歡笑聲,她便向外望去。

“我可不知道他們在外邊幹什麼呢,我想是在做遊戲吧。波洛先生,你知道我曾一直擔心這些年輕人會對我們這兒的聖誕節感到乏味、厭倦,但恰恰相反,他們一點兒也不。而我的兒子和女兒卻對這聖誕樹抱有偏見,說什麼聖誕節是胡鬧,亂哄哄的,還不如去什麼酒店跳跳舞。這些年輕人卻似乎對這樣的聖誕節很感興趣,幾乎是迷戀上了這聖誕節。另外,”萊西太太又補充道,“可能這些孩子們總是吃不飽,您說呢?我想學校一定是餓著這些孩子了。總之,這麼大的孩子卻有三個強壯男人的胃口.”

聽到這兒,波洛笑了,說道:“很榮幸您和您的丈夫讓我參加這樣一個聖誕家庭聚會。”

“哦,對您的參加我們倆都很高興.”萊西太太說,“如果您覺得霍勒斯脾氣有些暴躁的話,請別介意,他就是這脾氣。”

原來她的丈夫曾對此事發了一頓牢騷:“見鬼,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讓一個外國人攪亂我們的聖誕節?為什麼不能在別的什麼時候請他來呢?不要和外國人打什麼交道!好,好,好,你說埃德溫娜-莫爾科姆引薦的,我想知道這件事與她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她不邀請他上她家過聖誕?”

“這你也清楚,”萊西太太當時說:“埃德溫娜一直都在克拉裏奇大飯店過聖誕。”

她丈夫盯著她說:“就這些,說不定你有事瞞著我呢,埃姆。”

“我?”埃姆吃驚地瞪著眼睛說:“當然沒有。我怎麼會?”

老萊西上校嘿嘿笑了笑。“埃姆,你還是有事沒有告訴我,”他說,“你瞞不了我,你心裏有事時就會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萊西太太想到這兒接著說:“聽埃德溫娜說也許您會幫我們……我不知道您能幫多大的忙,但她說你的一個朋友曾求你幫忙了結了讓她困擾的一件事——與我們這件事差不多。我……哦,也許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波洛理解地看了看她。萊西太太已年近七旬,一頭花白頭發,但腰挺背直,紅潤的兩頰,藍眼睛,有趣的鼻子,有個性的下頜。

“我將很高興為您效勞。”波洛說,“我明白,女孩子做了這樣的糊塗事是很讓人焦慮的。”

萊西太太點點頭:“是這樣的,看樣子我的確應該——嗯,和你說說這事兒。反正,你是個地地道道的局外人……”

“也是個外國人。”波洛理解地說。

“是的,”萊西太太說:“這看來反倒容易些。不管怎麼說,埃德溫娜似乎認為您也許知道些什麼……怎麼說呢……就是有關這位年輕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事兒。”

波洛沉默片刻,暗自讚歎傑斯蒙德先生神機妙算及利用莫爾科姆女士之名進行他的計劃的巧妙安排。

“我知道這個年輕人,名聲不是很好吧?”他謹慎地展開了話題。

“是的。他沒有什麼好名聲,而是聲名狼藉!但薩拉卻不管這些。男人們大都是玩世不恭的,女孩子應該警惕他們這些人。然而卻適得其反,搞得他們興奮得躍躍欲試。”

“您說得太對了。”波洛說。

“我年輕的時候,”萊西太太感慨道,“上帝,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常常被警告提防那種年輕的男人,但這反倒激起了女孩子的好奇,如果有人能設法和他們跳次舞或和他們單獨待在一個黑暗的暖和的屋子裏……”她笑了笑:“所以我決不讓霍勒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告訴我,”波洛關切地問,“究竟什麼事使您這樣煩惱?”

“我們的兒子戰死在戰場上。”萊西太大說,“我兒媳婦在生薩拉時死了。我們就撫養了薩拉,讓她長大成人。可也許我們太溺愛她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其實我們隻是想讓她自由自在地成長。”

“我想,這是符合時代潮流的。”波洛說,“人不能逆潮流而行。”

“是的,”萊西大大說:“我也這麼想。當然現在的女孩子們也是這麼做事的。”

波洛探詢地看了看她。

“就拿薩拉來說,她和叫做咖啡酒吧派的人混在一起。她參加聚會從不按時回來,總要鬧到深更半夜,也不像初人社交界的靦腆小姑娘。她在河下遊的切爾酉有兩間自己的房子,穿他們喜歡的古怪的衣裳,黑色或豔綠的襪子,很厚很厚的襪子。我看著就覺得刺眼,讓人受不了!還有她頭不梳就出門,有時長時間不洗頭,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Ca,c-esttoutafaitnaturele(法語:回歸自然——譯注),”波洛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他們隻是超前了些。”

“是的,我也明白。”萊西太太說:“對這樣的事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她成天和這個聲名狼藉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混在一起。他善於和富有的女孩子打交道,而她們為他都著了迷。也就在前一陣兒,他和霍普家的姑娘定了婚,但她們家人好像通過法律手段把她監護起來了。霍勒斯也想這麼做的,他說他必須保護薩拉。但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好主意,波洛先生。我是怕如果這麼做了;他們會一塊私奔去蘇格蘭、愛爾蘭或者阿根廷之類的什麼地方結婚,也許就隻是同居。這終究不是個辦法,而且這種做法不合法,尤其是萬一他們有了孩子。但人們總會因為孩子而原諒他們,允許他們結婚,然後,依我看來過一兩年她又會離婚,接著帶著孩子回娘家,通常一兩年之後再找個心地善良但極其木訥的人結婚成家。這種事的結局一般都是這樣令人傷心的。這樣,那個孩子就更可憐了,繼父再好,也不如親生父親。唉!我想要是像我們年輕時那樣就好了。一個姑娘的初戀情人終歸不會成為她的丈夫,我還記得我年輕時曾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年輕人,他叫……真奇怪,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蒂比特,好像是他的名字,小蒂比特。當然像很多父母那樣,我的父親時常拒絕他來訪,但他常被人邀請參加我常參加的舞會,我們就會在一起跳舞。有時我們會偷偷地溜出來,坐在外麵談心。有時我們同時被邀請參加野餐會。當然這很刺激,年輕人都非常喜歡這樣。但那時的女孩子不會和男孩子有進一步的發展,不像現在的女孩子。於是,一段時間以後,蒂比特先生就消失了。而且你不知道,當四年之後我再一次見到他時,我驚訝地感到我怎麼曾經為這樣的人著迷呢!他看上去是那樣的乏味、浮華,我們之間也沒有太多的話題了。”

“人們總是認為年輕時不管對錯總是最美好的。”波洛總結性他說道。

“我明白。”萊西太太說,“這其實是很元聊的事,是吧?我當時也很無聊。但無論如何我也不同意薩拉,我可愛的孫女,嫁給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她和待在這兒的戴維-維爾溫以前是很談得來的朋友。我和霍勒斯都希望他倆能相愛結婚,但她現在對他沒興趣了,她完全迷上了德斯蒙德。”

“我有點不明白,夫人,”波洛說,“您怎麼邀請德斯蒙德-李-沃特利來過聖誕呢?”

“這是我的主意。”萊西大大說,“霍勒斯極力反對薩拉和他約會,有過密的交往。要是在霍勒斯年輕時,父親或監護人會拿著馬鞭到那年輕男子的住處高聲叫罵的!霍勒斯不允許這個家夥踏進我們家半步,也禁止薩拉與他約會。我告訴他這種做法不對。‘這太不明智’,我當時說,‘請他來這兒,參加我們的聖誕家庭聚會。’可以想象,我丈夫聽後說我瘋了!但我爭辯道:‘親愛的,無論如何讓我們試一試,讓她在我們的家庭氛圍裏觀察他,我們要對他禮貌熱情,也許這樣她會明白他並不那麼出眾、令人著迷了!’”

“我認為您是對的,夫人。”波洛說,“您的做法很明智,比您的丈夫要理智。”

“哦,我希望是這樣。”萊西太太滿腹疑慮他說,“但這方法不是很見效。唉!我也太著急了,他在這兒還沒住多長時問呢。”她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波洛先生,我承認我自己都已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他,倒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但我能感到他的魅力。哦,是的,我能體會到薩拉愛上他的原因。盡管他令人很愉快,但憑我幾十年的經驗我知道他絕不是什麼好人。”萊西太太口氣一轉,若有所思的樣子,“但他並不是一無是處,你知道他曾問我們是否能把他的姐姐帶來,她剛剛在醫院裏做了手術。他說他不忍心讓她在醫院裏孤孤單單地過聖誕。可是帶她來,不知會不會添很多麻煩?他還說她的餐費他全包了。哦,仔細想一想,我認為他這人不壞。波洛先生,您說呢?”

“從這件事看出他倒是很體貼人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說,“看起來這與他的性格很不相稱。”

“哦,我設想過。我想一個人在追求一個富有的女孩子時也會多多少少讓家人沾些光吧。你知道薩拉會有錢的。不隻我們會留給她——當然科林要繼承我們的大部分資產,所以給她的不會很多。但她的母親卻很富有,薩拉滿二十一歲時就有權利繼承她所有的財產。她現在二十歲,還有一年……不,我想德斯蒙德這樣關心他的姐姐是心地善良的,而且也很誠實,沒有說大話抬高他姐姐的身份。我猜她可能在倫敦做秘書之類的工作。他也信守諾言,給姐姐端茶倒水,當然不是每天,倒也經常這樣做。所以我認為他還是有好的一麵。但無論如何,”萊西太太狠了狠心說,“我不同意薩拉嫁給他。”

“據我所知還有您的講述,”波洛說,“他們的結合會很不幸。”

“那您會想辦法幫助我們嗎?”萊西太太焦慮地問。

“會的,我想我能做到。”赫爾克裏-波洛說,“但我不希望誇大言辭。夫人,像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這種人很狡猾。但您不要喪失信心,我們也許能做些什麼。無論如何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您,以感謝您的盛情。”他看了看充滿聖誕氣氛的起居室。“現在能過這樣的聖誕真是不容易啊!”

“不,您錯了。”萊西太太歎了口氣,向前探了探身說道,“波洛先生,您知道我真正夢想的——我喜歡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但是夫人,我可以知道嗎?”

“我隻想要一座小小的、現代化的平房。不,確切地說,不是平房,而是一座小巧玲瓏的、有現代化設備的容易收拾的房子,還帶一座漂亮的花園,我住在這樣的房子裏,裏麵有最新式的廚房,而沒有長長的走廊。一切都是簡單舒適的。”

“這很實際,夫人。”

“唉!對我來說都不是很現實。”萊西太太說。“我丈夫非常愛這幢樓房,他喜歡住這兒。雖然不是很舒適,但他並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一些不便,而且他非常討厭住在花園裏的小型現代化房屋裏!”

“於是您為他就作出了犧牲?”

萊西太太馬上否認道:“我不認為這是犧牲,波洛先生。我嫁給我丈夫是為了使他幸福。他是個好丈夫,很愛我,我限幸福,我也希望能給他幸福!”

“那麼您將繼續住在這兒?”波洛說。

“這兒不是特別不舒適,隻是有點兒不便。”萊西太太說。

“不,不。”波洛馬上答道,”相反,這兒舒服極了,這兒的暖氣和洗澡水妙極了。”

“為住得舒適些我們花了好多錢。”萊西太太說,“我們本要賣掉一些好地,可以開發的好地。我想他們是這麼說的,但幸運的是我們賣掉了花園另一邊的,這兒是看不到的、景致不太好的一塊地,而且賣了個好價錢,於是我們用這筆錢把房子盡可能地做了些改善。”

“但平時的零活由誰做呢,夫人?”

“哦,這個嗎,倒不像你想象的那麼難,當然現在不像過去那樣一切由傭人照料,但村裏幾個人經常來幫忙。上午有兩個人來收拾房間,中午另有兩個人來做飯、洗碗,晚上再請幾個人。有很多人都想過來做幾小時的工。你知道嗎?這個聖誕節我們會格外地幸運,親愛的萊西太太每個聖誕節都來幫忙,她是個極好的廚師,可以稱得上是一流的。十年前她就退休了,但每當忙不開時她都會過來幫忙。還有親愛的佩維裏爾。”

“男管家?”

“是的,他也退休了,我們定期給他養老金。他住在離大門不遠的一座小屋裏,一直忠心耿耿,這次執意在聖誕節服侍我們。我為此很擔心,波洛先生,他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我想如果讓他搬稍微重點兒的東西他保準會拿不住而摔倒在地上的。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就直讓人擔心,他心髒也不好,我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了。但如果不讓他來幫忙他會傷心難過的。他看到我們把聖誕用的銀器早早地拿進來井在之後的三天裏都堆放在這兒時會氣得直哼哼。說真的,他是個可愛忠實的朋友。”她微笑地看著波洛,“你看,我們都在急切地等待著一個快樂吉祥的聖誕節,也是一個白色的聖誕節。”她一邊向窗外望去一邊補充道:“看,開始下雪了。瞧,孩子們回來了,您最好見見他們,波洛先生。”

波洛被格外正式地介紹給了大家。首先是科林和邁克爾,即在上學的孫子和他的朋友,都是十五歲上下的彬彬有禮的好孩子,一個金發碧眼,一個皮膚黝黑;然後是一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精力充沛、活潑開朗的黑發女孩子——布裏奇特。

“這是我的孫女——薩拉。”萊西大太說。波洛頗有興趣地看了看薩拉,隻見她一頭蓬亂的紅發,但很有魅力,舉止在他看來似乎有些莽撞,且帶有挑戰意味,不過看得出來她非常愛她的祖母。

“嗯,這位是李-沃特利先生。”

李-沃特利先生穿著漁夫穿的運動衫和一條緊身牛仔褲,梳著女孩子似的長發,而且看上去讓人懷疑他早晨是否刮了胡子。與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叫戴維-韋爾溫的年輕人,這人斯斯文文的,臉上掛著一絲令人愉悅的微笑,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香皂味。還有漂亮、熱情、大方的戴安娜-米德爾頓。

豐盛的茶點端了進來,年輕人歡呼雀躍著擁上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這時萊西上校走了進來,他無視屋內的氣氛平平淡淡他說:“嘿,茶點?哦,該吃茶點了。”

他從妻子手中接過一杯茶,自己拿了兩塊烤甜餅,厭惡地看了一眼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然後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坐下。上校身材魁梧,眉毛濃重,一張臉黑裏透紅、飽經風霜,看起來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當地農場的工人,與他莊園主的身份極不相稱。

“下雪了。”他說,“無疑我們要過個白色聖誕節。”

吃完茶點,大家就散了。

“我猜他們要去聽錄音機了。”萊西太太對波洛說道,同時憐愛地看著她的孫女走了出去,她柔柔的語調就好像在說:“孩子們玩他們的玩具士兵去了。”

“他們很在行。”她說。

可兩個男孩子和布裏奇特卻打算去湖邊看看是否可以滑冰。

“我原以為今天上午我們可以滑冰的。”科林說,“但老霍奇金斯說不行,他總是那麼小心謹慎。”

“散散步吧,戴維。”戴安娜-米德爾頓柔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