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她習慣坐在圖書館一樓那個專門靠窗的那個位置,看書的時候,她總是保持著單一的亭立坐姿,目不眨睛,非常認真思索的樣子。不管外麵的世界多麼紛繁嘈雜,她的眼睛告訴我她的內心是鳥語花香的。
她會很早的來圖書館,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看書,與她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剛好相符。然後,夜晚十點半,那首“回家”的薩斯音樂在空空的圖書館裏彌漫開來時,她才淡淡地離去。沒有人關注到她,沒有哪個男生過去跟她搭訕,也沒有朋友跟她在一起,她總是一個人行單影支,孑孓而行。
有一回,我故意大大咧咧地走到她對麵的座位坐下,很用勁地托了下椅子,椅子與地麵登時發出一陣尖銳高亢的聲音,就像兩個重金屬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圖書館霎時噤若寒蟬,所有責備逡巡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籠罩過來。
我看到她花瓣似的稀唇微微抿成一條線,碧綠色的瞳孔裏忽然發出野狼般的冷茫。
我呼吸一窒,怔怔地盯著她,仿佛產生了一種錯覺。
她一看到是我,略有些錯愕,想必一直是沒人去打擾她了,我突然有些過意不去,想要道歉,張開嘴巴驀地發覺自己舌頭異常幹燥,水分似乎都蒸發了,我隻好支吾兩聲埋首看書去。
我餘光發覺她正在淡淡地看著我,然後淡淡地看了看天邊的雲彩,一切都是淡淡的,她就像白開水做成
的。
沒多久,她就離開了。書原封不動的擱在那,有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書還沒蓋上,我湊過去看那些有如布滿彈孔的牆壁似的泛黃紙張,怔了怔。上麵的洋文我是認識的:毀滅地球第十方法之在地心製造一個乒乓球大的黑洞。
過了許久她還沒回來,我悻悻地離去了。
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我買了兩包湖南香炒板栗,吹著口哨奪著步子向圖書館後方的小林子走去。
我想她應該會在那裏。
圖書館後麵是一片安靜的小樹林,林子裏摘種了雲衫,泡桐,法國梧桐,國槐等大型植物,還有廣玉蘭,藍花楹,紫荊,白玉蘭做點綴,置身其中就像浮遊於上個世紀的童話世界一樣。
穿過彌漫著樟腦香的行人道,我遠遠看到一襲白影在林子裏悄然綻放。
我屏住呼吸,輕輕地走了過去,我其實不想打擾到她,隻想在旁靜靜欣賞她美麗的側臉。
可是她就像一隻警覺的小鹿一樣,遠遠地就發現了躲在雲衫背後的我。
她用英文淡淡地說:“你影響了我和‘它’的交流。”
因為講的是英語,所以我知道她指的它不是人,會是會是小動物或小昆蟲,我想應該不是植物。
我吸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地走了出來,看了看手上拿著的香炒板栗,於是清聲道:“那家湖南的香炒板栗很有名,我買了兩包,剛好我也吃不下這麼多,我請你吃一包吧。”
她抬起頭,金色的頭發掩住側臉,陽光透過枝葉細縫灑在她的臉上,流光飛舞,她高冷地說:“粗焅的地球食物。”
我微微一愣,心中喃喃道:這人倔的呀。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硬著頭皮奪步上前,這時候她猛地回過頭來,墨綠色的眼睛徒然一亮,厲聲道:“你來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吱吱唔唔道:“呃,我,我,想去生科係的實驗田,嗯,我好像走錯了。”我頓了頓,又學著她的語氣問道:“請問這個世界的路怎麼走?”
她枯萎花瓣似的薄嘴唇微微翕合,瞥過臉去,沒有理我,突然她身後不知道什麼東西正“撲啦撲啦”響,像一隻大鳥在扇動翅膀似的,她一盤金發被吹亂,轉過身子,眨眼間小鹿般地消失在了林子裏。
我心生愀然,靜靜地走入一片幽暗空間,比樹木還要沉默。
之後的日子我再也沒有去關注過她,即便同在圖書館,我也特意與她叉開路來,我莫名地害怕看到她碧綠眼睛裏的冷茫。
隻是有時候,我還會想起那雙眼睛,我似乎忘記了要問她在哪個係的了。
又過了很長的時間,很快就寒冬蠟月了,我和班上的人都打成了一片,麵如冠玉的俏公子雷公也接納了我,還爽快地稱呼我為香帥。
當在她浮於我腦海裏的影像快要淡化時,我又遇見了她。
那是在一個社團組織的公選課,有個專業老師在講有關黑洞和時空穿梭的理論實驗課,我正好因為興趣趕著來聽講,坐在了最後一排,而她那時就在我前麵幾張桌位置。
講到一半時,那老師正起勁,她突然急匆匆地站了起來,顫巍巍地對老師央求道:“請老師關掉紫外線燈,我眼睛好疼!”
那老師估計正值更年期,脾氣火燥,二話沒說便劈頭蓋臉罵過來:“關個屁,眼睛疼不知道找校醫嗎,長這麼大了,還像三歲小孩子!父母怎麼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