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老紀強全家喪命白菊花獨自逃生(1 / 3)

且說白菊花教展南俠追定,正然無計可施,前邊又被徐良擋住,自己一著急,掏出一枝鏢來,一鏢先把前邊這人打了,剩下一個就好辦了。說時遲,那時快,身臨切近,“颼”的一聲,打出去了。就聽那邊“哎喲”一聲,“噗咚”栽倒在地。白菊花暗暗歡喜。想道:“是人隻可聞名,不可見麵。要叫房書安一說,世間罕有,真如天神一般。一見麵就死我手,原是個無能的小輩。”隨即過去,要給他一劍。此時展南俠嚇了一大驚,“為什麼一見麵,徐侄男就受了他的暗器?”展爺正在心中難受,白菊花看看臨近,正要把劍去剁,就見徐良使了一個鯉魚打挺,說聲“還了你罷!”把那枝鏢對著白菊花打將出來。虧得晏飛眼快,往下一蹲身,就從頭巾上“颼”的一聲打將過去。後麵展南俠又驚又喜。驚的是鏢沒打著白菊花,奔了自己來了,喜的是徐良沒有受傷,反倒又發暗器來了。原來徐良專會接暗器,還是雙手能接。他原跟著雲中鶴魏真學打暗器,所練就是打鏢。跟著學接暗器,魏真教給他白晝接鏢,學的精裏透精。後來又要學晚間接暗器,雲中鶴說:“那我實係不會。”山西雁也就無法。後來自己生發出一個主意,先教會伺候他的小童兒打鏢。早晚間苦教,非一朝一夕之功,把兩個童兒教會了。徐良教童兒衝著他打鏢,那人自然不敢,他說:“隻管打來,我可能接。”童兒大著膽子對他打去,徐良一閃身用手接住。後又教他天氣似黑不黑時節打自己,隻練得一百枝鏢連一技也不會墜地。後來又改月光之下,又改星鬥之下,後又到沒星鬥之時,黑暗中伸手接鏢,全仗著手疾眼快,魏道爺才知道自己徒弟已經練成。雲中鶴走後,徐良又跟著別人學花裝弩袖箭、飛蝗石,故此這才得的外號叫多臂人熊。如今見著白菊花,他聽展爺說是國家要犯,他就知道是白菊花。如今要拿著白菊花入都任差,可算大大一個體麵,忽見白菊花就是一鏢,早往右邊一閃,用右手把鏢一接,不能就往外打,有個緣故:鏢尖衝著裏,若要當麵把鏢倒過去,怕人看出破綻。往後一仰身子,用了一個後橋的功夫,後脊背將一沾地,手內不閑著,把鏢倒過來,鏢尖衝外,腰間一挺,就“颼”一聲,把鏢打將出去。白菊花剛剛躲過,嚇了一個膽裂魂飛,不是眼快,險些中了自己暗器。打算著徐良過來拉刀動手,卻見他回身就跑,連後邊的展南俠都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原來是徐良的緊背低頭花裝弩未曾上好,這一跑就把弩箭收拾妥當,一回身說:“白菊花,你真不要臉。你是苦苦的欺侮我老西,我給你磕一個頭。”白菊花一想,他給磕頭,不定安著什麼意思。房書安說這人詭計多端,必要小心一二。正在思想之間,“颼”的一聲,花裝彎到,他往下一縮脖頸,就從頭巾上過去,算來未能傷著皮肉。又往對麵一瞧,“颼的一聲,左手鏢打將過來,他往左邊一閃,剛剛躲過,右手的鏢到,他又往右邊一閃。緊跟著左手的袖箭、右手的袖箭、左手飛蝗石、右手飛蝗石紛紛飛來。到底被徐良右手飛蝗石到,吧的一聲正打在腮骨上,頃刻間外麵浮腫,口中鮮血直流,隻痛得白菊花咬著牙往口裏吸氣,心裏又是恨,又是怕。正欲一縱身,徐良那口刀對著他頂門就剁。徐良口中罵道:“好白菊花王八入的東西,你沒打聽老西是誰?”白菊花說:“你不是小輩徐良嗎?今日遇見晏某,咱們二人誓不兩立。”山西雁說:“老西不是徐良,是花兒匠。專紮菊花,不管黃的白的。”晏飛說:“你敢出口傷人,好小輩看劍!”刀劍一碰,聞聽“當啷”一聲響亮,又看見半空中火光亂迸,把二人俱都嚇了一跳,彼此躥出圈外,各看自己兵器。徐良看大環刀沒傷,自覺滿心歡喜。晏飛看他的沒傷,也覺著壯起膽來。你道這兩口刀劍,碰在一處,怎麼俱都沒傷?皆因所造這兩日刀劍的年月不差往來,都是晉時年間,赫連老丞相所造,故此刀劍剛柔不差往來。再說若用刀劍的招數並沒有刀傷刀之理。這二人是白菊花要削徐良的刀,徐良的主意是拿大環刀斷他的寶劍,這才刀刃碰在劍刃之上。晚間這二人交手,刀劍上下翻飛,如同打閃一樣。展爺此時在旁邊瞧看,若要下去幫著,並力捉拿,豈不是有意要搶他的功勞麼?這麼一想,不肯下去幫他,隻是在旁邊喝彩。白菊花明知自己要輸,打算三十六著,走為上策,自己賣了一個破綻,往前虛紮一劍,徐良剛一躲閃,白菊花一個箭步,早就竄出圈外,直奔正西跑下去了。徐良尾於背後緊緊追趕。展爺在徐良身後也就趕下來了。

那白菊花驚弓之鳥一般,自恨肋下不生雙翅,又帶著後麵徐良直罵:“你烏八的,就讓你跑上天去,老西追你上天去,你要入地了,老西就跺你三腳。”展爺在後麵聽著暗笑,人家要上天,他也趕上天去,人家要入地,他可不入地追趕,他跺他三腳。怪不得四哥說過,這孩子連一句話都不吃虧。展爺瞧白菊花躥入樹林去了。聽見徐良說:“你進樹林逃命,老西要是進樹林追趕,透著我沒有容人之量,皆因我展大叔說你是奉旨捉拿之賊,誰叫你罪犯天庭,這可別怪我了。”先說的很好,後來把這事推在展爺身上,一抖身躥入樹林,又追下來。白菊花先一喜歡,進樹林將一緩氣,聽著他不追了,嗣後來仍是追,自己無奈,就即往前跑出了樹林,撲奔西南。究竟這一方離著鵝峰堡甚近,白菊花道路甚熟,忽然想起一條生路。離此不遠,有一條大河。心中想著,這老西要是不會水,我借水遁,可就逃了性命,他要會水,今天我這條命大約難保。隨往前跑著,遠遠就望見前麵一帶就是水,心中歡喜,向前飛奔。徐良在後麵,望見臨近大河之時,那白菊花回轉頭哈哈一笑,倒把山西雁嚇了一跳,大約必是他前邊有埋伏,也就不敢緊追。細綱往前一瞧,遠遠望見前邊白茫茫一帶是水。徐良也哈哈一笑,白菊花一怔:莫不成他又會水?就聽徐良說:“你打算要借水遁?你沒打聽打聽,老西我是翻江鼠蔣四者爺的徒弟,若在水中拿你,如探囊取物一般。”這句話又把白菊花唬的不敢躥入水內,隻得順著河沿,仍在旱地逃竄。追來追去,看看臨近,白菊花不入水也要叫人拿住,沒奈何哧的一聲,鑽入水去了。徐良站在河岸之上,說:“便宜你,既然你鑽入水中去,難道說我一定要到水中拿你不成?那透著我沒大量之才,讓你多活兩天,逃生去罷。”展爺趕到跟前,低聲問:“侄男,你也是不會水呀?”徐良說:“侄男不會水,你老人家水性如何?”展爺搖頭。徐良才雙膝點地給展爺叩頭,問展爺來曆。南俠就將萬歲丟冠袍帶履,奉聖旨相諭前來拿晏飛,邢家弟兄、總鎮大人被傷,同鄭天惠來討藥,鄭天惠帶傷,白菊花鏢打師妹,摔死師母,逼死師父,自己趕追白菊花的話,學說了一遍。徐良一聞此言,直氣的破口大罵。南俠又問徐良的來曆。徐良也把自己家中之事,半路在飯店聽人講說白菊花的事情,學說一遍。展爺說:“你來得甚巧,你先同著我到鵝峰堡看看鄭天惠,待他鏢傷痊愈,幫著他葬埋紀強全家之後,我們再奔徐州公館相會。”山西雁連連點頭,就同南俠奔鵝峰堡暫且不提。

單說白菊花在水中,見展徐二人全不下來,自己放心順水而走,行了有二裏之遙,方才上岸,找了一個樹林,把衣服脫將下來擰幹水在那裏抖晾。不料打樹後躥出兩個人來,拿著兩口刀撲奔自己,把刀就剁,淫賊嚇得魂不附體。要問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鄭天惠在家辦喪事多臂熊葦塘見囚車

且說白菊花在樹林內脫下衣服抖晾,心想半夜之間並無人行走,也就把內衣脫將下來,不料樹後有兩個人,全都拿著刀,趕奔前來。淫賊也顧不得穿內衣,赤著身體,手中拿定寶劍迎麵而站,用聲招呼:“來者何人?”那二人方才站住對麵答話:“莫非是晏寨主?”白菊花說:“正是小可晏飛,前麵是五哥麼?”對麵病判官周瑞說:“正是劣兄周瑞。”白菊花又問:“那位是誰?”周瑞說:“就是飛毛腿高大哥。”白菊花說:“二位哥哥等等,待小弟穿上中衣,再與哥哥見禮。”白菊花把一條濕褲子暫且先行穿上,並未穿上身衣服。三個賊見麵行禮已畢,二人問白菊花為何這等模樣,他將自己之事對著二賊學說一遍,又問高解、周瑞因何到此處。這二人把腳一跺,歎了一聲,一個說丟高家店的原由,一個說失桃花溝的故事,白菊花一聞此言說:“咱們三個人,同病相憐。你們二位也是受徐良之苦,我今日是初會這個山西雁,一見麵,連我的鏢就是四宗暗器,末尾受了這一飛石,正打在我腮頰之上。你們二位請看。”二賊一瞧,果然臉上浮腫。三個賊一齊又咒罵徐良一回。晏飛問:“你們二位意欲何往?”周瑞、高解一齊道:“我們二人在宋家堡會麵,在那裏見著南陽府的請帖,本打算約會宋大哥一同上團城子,不想宋大哥染病,他不能前去。我二人一路前往柳家營,又見柳大哥門首有許多差官看守他那一座空宅,我們草草打聽打聽,方知曉你們的事情。我們也不敢走大路,也怕碰見徐良,由小路而行,不料走在此處,遇見賢弟。咱們三人會在一處走路,滿讓碰見那個狗娘養的也沒甚大妨礙。”白菊花說:“從此就要投奔南陽府,我總想這個老西,不肯善罷甘休,倘若跟將下來,你我三個人,仍是不便。依我愚見,不如不管南陽府事,同著我投奔河南洛陽縣姚家寨那裏去,尚可高忱無憂。”周瑞說:“還是上南陽府為是,別辜負東方大哥下請帖這一番美意。”高解也願意上南陽府。白菊花無奈何,隻得點頭。兩個人幫著他抖晾半天衣服,穿戴起來,有四鼓多天,三個人直奔南陽府去,暫且不表。

且說展熊飛回鵝峰堡,一路走著,徐良便問道:“白菊花這一跑,但不知他投奔何方?”展熊飛說:“他這一走,無別處可去,必是上南陽府東方亮那裏去。”徐良問:“你老人家怎麼知道?”展熊飛就把趙虎私訪,群賊怎麼說的話,告訴徐良一遍。不但他上南陽府,並且五月十五日那裏還有擂台呢。再說萬歲爺冠袍帶履也在東方亮家內。徐良一聞此言,喜之不盡,說:“大叔,你老人家總得急速回去,醫治總鎮大人要緊。侄男就在此處,把紀家事辦完,我就奔南陽府去了。”展爺說:“好,你若先去,我告訴你一個所在。這南陽府我是到過的,在西門外有個鎮,叫五裏新街。這個地方,從東至西,整整五裏長街,熱鬧非常,你在那裏找店住下,等候三五日的工夫。你要出來打聽,我們到那之時,找一座大店打下公館,你若打聽明白,咱們好會在一處。”徐良點頭,隨說著就到了紀強的門首,雙門大開,就聽裏麵哭泣聲音。叔侄二人進裏麵,見鄭天惠大哭,展熊飛勸他止住悲淚,與徐良二人相見。展南俠不能在此久待,教給徐良一套言語,展南俠由此起身,連夜回奔徐州。

展熊飛回徐州暫且不提。單言徐良叫地方過來,吩咐先預備三口上好的棺木,這裏現有二百兩銀子,叫地方拿去辦理。又叫買鯽魚做湯,多買些金

①銀紙錢錁錠,書不重絮。天光大亮,俱已買來,把三個人入殮,將三口棺木支起,鄭天惠喝了魚湯,就如好人一般。請僧人超度陰魂,燒錢化紙,徐良

寫了一張稟帖,論說一家俱是凶亡,應當報官詳驗,這張稟帖寫明闔家不白之冤,又有護衛大人親眼得見。一者求本地麵官施恩免驗,二者求本地麵官施恩準其抬埋。著地方送去呈報當官。此時又有徐州府知府的信到,官府有諭,準其抬埋。看看紀強並無親族人等,孤門孤戶,就是鄭天惠披麻帶孝,猶如父母親喪一般。這日晚間,徐良與天惠說:“若把老師埋葬已畢,你我二人可同奔南陽府去。”鄭天惠一聲長歎說:“徐老爺,小可本應許展大人棄暗投明,如今一看我師尊之事,我看破世界,縱有眾位大人提拔一個紫袍金帶,也是不能脫過死去。待我師尊葬埋之後,我要入山修煉去了。雖然不能成仙了道,且落一個無憂無慮、清閑自在,不管人間是非、朝中興滅。”徐良一聞此言,也覺著好生淒慘。徐良說:“既是惠兄一定看破紅塵,我徐良也不敢強扭著兄台幫我們辦事。我可至明天不候兄長了,我自己要投奔南陽府去了。”鄭天惠點頭。到次日,徐良告辭起身上南陽府不提。鄭天惠把師父家內房產,還有三十餘畝田地連使用的東西,盡都出賣,俱以發送師父一家三口。又到揚州埋葬師叔,諸事已畢,入山修煉去了。

單表山西雁離鵝峰堡奔南陽府的大路。這日正走之間,忽見前麵有一座山,不甚高大,徐良行至山口,但見前麵一帶葦塘,還有水葦,忽然見那葦塘旱岸之上有打碎的木籠囚車,血跡滿地。又細細尋找,就見靠著葦子底下顯出衣襟,又細細查看,還有露著手腳的地方。又有許多折槍、單刀、鐵尺,水內也有,旱地上也有,徐良一看這個光景,就知準是差使在此處叫人劫去了。又看了看這個山裏頭道路,大約著準是山上有賊,若要是山中賊寇將差使搶去,大約這個解差之人不是叫他們殺死就是自己逃性命去了。我若不走這裏也就不管,既然親眼看見,焉有袖手旁觀之理。再說身居護衛之職,應當捕盜拿賊。又怕白菊花在此藏躲,我要是上去,倘若遇見,豈不是一舉兩得。主意已定,繞著葦塘,找盤道上山,見前麵有一座鬆樹林子,樹林內有二人藏藏躲躲,複又往外看覷。山西雁疑為不是好人,隨即躥進樹林,把刀往外一拉,說聲:“小輩,你們二人是什麼東西?”就看見二人“噗咚”跪倒地下,徐良切近一看,見二人在地下趴著,原來是一男一女,俱夠六十多歲。兩個人一齊說:“寨主爺爺,大師父,饒我們兩條命罷,我們女兒也不要了,連驢帶包袱,全都不要了,望求師父饒我們兩條老命罷。”隻是苦苦哀求。徐良說:“老頭子,你睜起眼睛看看,怎麼管著我叫師父,我也不是寨主。”那老頭子翻眼往上一看,說:“哎喲!可了不得了,不是你老,我們認錯人了。”複又跪下給徐良叩頭。山西雁說:“老頭子貴姓?方才說你女兒是什麼件事情?”那老頭說:“小老兒姓張,名叫有仁,這是我的妻子,膝下無兒,隻有一個女兒,小名叫翠姐。我們住在徐州府東關,開了一座小店,皆因是我女兒許了石門縣呂家為親,人家要娶,離著道路甚遠,因此騎著三匹驢,上麵帶著包袱行李前去就親。不料正走在此處,也不知此處叫什麼地方,忽然從山上下來二十多人,內中有兩個和尚,一個是頭陀,一個是落發的。迎麵來了木籠囚車,還有許多官兵,他們大家亂一交手,嚇的我們也不敢往前走了。山上的人打碎囚車,救了犯罪之人。囚車上救下來的也是①錁(kè,音課)。②闔(he,音河)家——全家。個和尚,又有一個年輕少婦。他們把兩個武職官也拿下馬來,還有兩個騎馬官人,叫他們殺了一個,拿去一個。護送官兵叫他們殺了五六個,俱都扔在葦塘之內。他們已然上山去了。不料我女兒被他手下人看見,過去在白臉的和尚跟前說了幾句話,他們複又回來,把我女兒攙上驢去,連包袱帶驢都被他們搶去了。”山西雁一聞此言,把肺都氣炸了,說:“張老翁,你不要著急,你們且在此處等我。”張有仁說:“恩公,你要搭救我女兒,凶僧他手下人多,隻怕寡不敵眾。”徐良說:“不怕,你隻管放心,你在此處等等,待我上山看看虛實。”就見那老頭兩口子給徐良叩頭如雞啄碎米一般。徐良轉身便走,拐山彎,摸山角,看看臨近,就見一段紅牆,必然是廟。將要撲奔廟門,見前麵有兩個人一晃,慌慌張張下來一人,見了徐良就是一躬到地,說:“你老人家貴姓?”山西雁說:“老西姓徐,有什麼事情給我行禮?”那人說:“我在營伍中吃糧當差,我們的差使連我們大老爺全被和尚搶去。我見你老人家肋下帶刀,必是有本領的人。你老要是認得僧人,求你老給我們講個人情。隻要饒了我們兩個老爺的性命,今生今世不敢忘你老人家的好處。”徐良聽了微微一笑,說:“朋友,你隻管放心,我正要找那凶僧算帳。你既為你家老爺,隨我前來。或者結果凶僧的性命,或者拿住,那時再找你老爺的下落。”那人一聞此言,歡歡喜喜就跟徐良來至山門。徐良一看是準提寺,隻見山門半掩。那人說:“我在前麵帶路。”進山門,往西拐,在徐良腦後飛來一根悶棍,就打在頭顱之上。要知徐良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準提寺前逢二老養靜堂內論英雄

且說徐良跟著那人進了山門,早就看出他的破綻來了。頭一件,不像當軍的打扮。二者看他是兩個人,因何過來一人說話?三者他求人救他的老爺。他卻頭前引路。山西雁將一進廟門,早就看見牆垛子後頭隱著一個人,雙手拿著一條木棍,兜著徐良腦後打來。徐良單臂把前麵引路那人揪住,往回裏一帶,自己往旁邊一閃,“叭嚓”一棍,正打在那人的腦後,萬朵桃花崩現,死屍栽倒在地。徐良一抬腿,就把那個打棍子的踢倒。那人將要喊叫,早被徐良把脖子捏住。往起一提,把他攜往廟外,拐過牆角,解他的腰帶,把他四馬倒攢蹄捆將起來,亮出刀來威嚇。那人哀告饒命:“我家有八十歲的老娘,無人侍奉,故此才在廟內傭工。和尚叫我辦什麼事情,我就得與他辦去,這是實出無奈,隻求你老人家高抬貴手。我若一死,我的老娘也得活活餓死。”徐良說:“不用害怕,你隻要把廟內情由說明,這裏是什麼廟?廟內住的何等之人?如何劫囚車?如何搶人女子?一一從實說明,我就饒你不死。”那人說:“我絕不敢撤謊。這個山叫金鳳嶺,這個廟叫準提寺。裏麵有兩個和

尚。一個叫金箍頭陀鄧飛熊,一個叫粉麵儒僧法都,手下有二十多個徒弟,天天教他們習學槍棍。”徐良問:“方才劫的這個囚車是什麼人?”那人說:“這個囚車原由是,石門縣九天廟有個僧人,叫自然和尚,內中又有個朱二禿子與吳月娘兒通奸之事,本地知縣叫鄧九如,沒問出他們的親供,將這案解往開封府,由此經過。我們法師傅有一個徒弟叫飛腿李賓,他得著此信,給廟中送信。囚車將到,我們二位師傅就下山去將囚車打碎,救了自然和尚、朱二禿子、吳月娘,拿了一個千總,一個守備,一個馬快頭兒,殺了一個馬快。”徐良又問:“拿住這些人此時活著呢沒有?”回說:“俱都沒殺,幽囚後院。”徐良又問:“搶來那個姑娘如今怎樣?”回說:“全在西跨院,有幾個婦女在那裏解勸於她,這姑娘執意不從。”徐良又問:“白菊花往這裏來了沒有?”回答:“不認得白菊花是誰?今天到來了一夥人,內中沒聽見說有個白菊花。”徐良問:“這夥人都是誰?”回說:“有柳旺、火判官周龍、小韓信張大連、房書安、黃榮江、黃榮海,後又單來了一個人,叫三尺短命丁皮虎,與我們師傅前來送信。南陽府團城子有個伏地君王東方亮,定準於五月十五日在白沙灘立擂台,請他們前去打擂。”徐良一聞此言,果然廟中人不少,回手要結果那人性命。那人說:“方才你老人家饒恕我了,我這一死,連我老娘就是兩條性命。”徐良說:“也罷,不管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將你捆在此處。”撕下他的衣襟,把他口堵住,就把那人托將起來,放於樹杈之上,說:“待等事畢之時,我再來放你。”

徐良說畢轉身進了廟門,把那死屍提將出來,扔在山澗內。複又進來,直奔裏麵,過了兩層大殿,又看見單有個西院,躥上東房後坡,躍脊又到前坡,隻見五間上房,屋內燈光閃閃,人影搖搖。山西雁近前俯身一看,隻見裏麵高高矮矮,一個個猙獰怪狀。上首是火判官周龍,尚有金箍頭陀鄧飛熊,披散著發髻,箍著日月金箍。麵似噴血,凶眉怪眼,獅子鼻,闊口重腮,大耳垂輪,赤著背膊,穿一條青縐絹的中衣,高腰襪子,開口僧鞋。胸膛厚,背膀寬,腹大腰圓,臉生橫肉,實在凶惡之極。原來鄧飛熊從清境林逃跑,又到了準提寺,這廟中有一位淨修老和尚,鄧飛熊把老和尚殺死,連火工道①頭陀——指行腳乞食的和尚。人盡都喪命,他就做了廟主。法都由九天廟叫人追跑,也奔準提寺而來,這兩人就在廟內相會,彼此全部說了自己來曆。法都打發自己徒弟飛腿李賓打聽自然和尚的官司,本要約會鄧飛熊前去劫牢反獄,不料李賓回來說差使解往開封府,由廟前經過。他們下山,就把差使劫上山來。拿了千總郭長清,守備王秀,馬快江樊,殺了班頭秦保,追散護送的兵丁。來到山上,叫自然和尚重新更換衣襟,朱二禿子也換了衣裳。吳月娘有他本廟中婦女服侍,豔抹濃妝,穿戴起來,好伺候師傅們,又勸解翠姐順從和尚。翠姐總想要尋拙誌,反被那些婦女捆住了雙手。

法都、鄧飛熊本要把郭長清、王秀、江樊帶上來審問,可巧有火判官周龍等人來到,吩咐李賓暫且把他們押在後麵,迎接大眾進來,彼此相見。將他們的從人、馬匹安頓在後院,方落座獻茶。緊跟著三尺短命丁皮虎到,與大家見禮,隨即就把東方亮的請帖摸出來與法都、鄧飛熊看了,然後擺酒。皮虎問周龍:“你們幾位,這是要上南陽府麼?”周龍點頭說:“正是。”皮虎說:“你們的請帖是赫連齊、赫連方與你們送去的,是與不是?”周龍說:“我們沒見著請帖。”皮虎說:“怎麼沒見請帖?”周龍就將白菊花的事情學說了一遍。鄧飛熊說:“怎麼還有這樣一件事情?”張大連說:“連柳大哥、周四哥,全都吃了晏寨主的掛誤。晏賢弟上鵝峰堡去,大概一二日準來。”鄧飛熊問說:“如今雖有東方大哥請帖來到,卻連一麵之交也沒有,久聞東方大哥實係好交友之人。”細脖大頭鬼王房書安說:“那老哥準準的是好交朋友,普天之下並無第二。”小韓信張大連說:“全是你知道。”房書安說:“果然我知道,我比你年長幾歲。”素日他二人本就不對,房書安好說大話,小韓信愛攔他,故此他二人不對。張大連聽他說大幾歲,就問:“你知道的事多,東方大哥他的先人叫什麼名字?”房書安說:“叫你問不住,外號人稱九頭鳥,名字東方保赤。”張大連說:“不錯,你知道他先前做甚買賣?”房書安說:“先前亦做綠林,可與綠林不同,一二年不定出去做一號買賣不做,若要做一次,就奔京都公伯王侯、皇上大內、大府財主做這一次買賣,飽載而歸。真有奇珍異寶價值連城的東西,還有多少陳設。做這一次回來,三五年不用出門,足夠用的了。再者他那品行不像咱們,在家內結交官府,誰也不知他是綠林英雄,可稱得出入接官長,往來無白丁。”張大連說:“你知道得了這些寶物都放在什麼所在?”房書安晃著脖子哈哈大笑說:“你更問著了我了。所有值錢寶物,他家內有一個樓,叫藏珍樓,俱都放在裏麵。”張大連問:“這第一寶物是什麼東西?”房書安說:“就是那口魚腸劍,由戰國時專諸刺王僚,直到如今,叫他們上輩由土中得出。這座樓就為魚腸劍所蓋。”鄧飛熊說:“怪不得房爺說的話大,真知道事多。”房書安聽人一誇讚,話更說大了,說:“張賢弟,你別瞧我年雖小,普天下英雄我認識多一半。”張大連說:“你這話越發大了,綠林你認得一半,大概俠義也可認得。”房書安說:“七俠五義,南俠做官,北俠是遼東人,那時我在遼東地麵,北俠小哪,有人帶他到咱們店內,要給我磕頭拜我為師。我瞧這孩子沒有什麼大起色,因此沒收。五鼠五義更差多了。那幾個耗子,不敢與咱們論哥們就是了。”張大連哈哈大笑,說:“有個穿山鼠徐慶,他的兒子如今可大大有名。”房書安卻連連擺手,晃著腦袋說:“不行,不行,差的多。徐慶是我把侄,他的兒子不就是我孫子麼?”

此句話不要緊,徐良正在房上聽著,實在忍不住了,躥下房來,高聲罵道:“你就叫細脖子大頭鬼王,趁早滾出來罷!重孫子,孫磨子,我是你爺爺,老西是你祖宗,快出來!老西不把你剁成肉醬,你也不知老西的利害。”群賊聞聽是山西口音,就知是徐良到了,一個個麵麵相覷。張大連說:“你說此大話,你出去見他罷。”房書安一聽是徐良聲音,就往桌子底下一鑽,說:“你們告訴他,我不在這裏。”張大連說:“你招的禍,你出去見去。”回答:“我不能,出去就得死。”徐良在外邊叫罵,金箍頭陀鄧飛熊一看,俱都不敢出去,大叫一聲:“什麼人敢在我廟中撒野!”鄧飛熊正要摘他護手鉤,隻見三尺短命丁皮虎說:“割雞何用牛刀,待我前去會會此人。”抖身往外一躥。徐良正叫房書安,忽見裏麵一矮子出來,類若猴形,由腰間拔出一把短刀,對著山西雁大叫一聲,說:“你是什麼人?夜晚入廟,快快說來。”徐良一笑:“你問老爺,姓徐名良,外號人稱多臂人熊。你叫什麼名字?”皮虎說:“要問寨主爺姓皮,叫皮虎,外號人稱三尺短命丁便是。知你寨主爺的利害,讓你快快逃生去罷。”徐良說:“你怎麼叫皮虎哪?這個名字不好,改了罷,依我說,你叫皮孫子。”皮虎一聽此言,氣衝兩肋說:“好山西雁,看刀!”徐良把大環刀一亮,就見皮虎往後一仰躺在地下。皮虎他本是這一趟滾堂刀,前番見邢家兄弟時節,就是這一趟滾堂刀把他們殺了一個手忙腳亂,如今又是這趟刀,滿地亂滾。看他這刀淨往下三路,徐良一著急,想出招數來了,將大環刀刀尖衝地,刀刃衝外,淨隨著皮虎亂轉,他的刀若是碰在大環刀上,那是準折。皮虎一看,破了他的滾堂刀,不敢久戰,撒腿就跑。徐良並不迫趕,一低頭,暗器正打在皮虎腿上,要知皮虎生死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鏢打腹中幾乎廢命刀傷鼻孔忍痛逃生

且說徐良初會皮虎就破了他的滾堂刀。皮虎不能取勝,往牆上一縱,被徐良一花裝弩打在腿上,咬著牙往西一滾就掉在西院去了。徐良也並不迫趕,仍然回來,叫房書安答話。房書安在桌子底下,至死也不出來。火判官周龍與張大連兩人一商議,二人與他雙戰,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叫他首尾不能相顧。主意定好,二人一齊縱身躥將出來,說:“好徐良,你欺我們太甚了。”周龍用刀剁徐良麵門,張大連繞在後麵,用刀就紮。山西雁早已看見,往旁邊一閃,用了一個鳳凰單展翅的架勢,先把張大連這口刀削折,“嗆啷”一聲,刀頭墜地。火判官就知勢頭不好,也是轉身就跑。徐良也不追趕,仍是要房書安出來。此時鄧飛熊又要出去,法都、柳旺二人說:“別叫這廝猖狂造次,待我二人結果他的性命。”鄧飛熊囑咐:“二位小心了。”法都提了一根齊眉棍,柳旺是一口單刀,二人一齊從屋內縱身,出來的急速,跑得更快。法都的棍對著徐良麵門就打,徐良用大環刀往上一迎,就聽見“嗆當“,就把齊眉棍削為兩段,那半截墜落於地。柳旺的刀也到了,徐良照定刀背,往下就砍,虧柳旺抽得快當,不然也就削為兩段。二人轉身就跑,徐良也不迫趕,一伸手就是一枝袖箭,“叭”一聲正釘在柳旺肩頭之上,柳旺忍著痛逃竄性命。徐良還是要房書安出來。鄧飛熊真是不能不出來了,回手由壁上將那一對護手鉤摘將下來,大叫一聲:“山西雁別走!師傅出來會你。”徐良一瞧,正是那頭陀和尚出來,又見他這個大肚子,心中一動,少時掏出鏢來,衝著他那肚臍兒,給他一鏢,倒是很好的一個鏢囊。見他提著一對護手鉤,說:“多臂熊,我與你往日無冤,素日無仇,你尋到我這裏卻為何故?”徐良說:“你隻要把房書安獻出,與你無幹。”鄧飛熊說:“你叫我獻出房書安不難,隻要你勝得灑家這對護手鉤,咱就把房書安獻出。”徐良說:“很好,那麼咱就鬧著玩罷。”徐良把刀就剁,鄧飛熊用單鉤往上一迎,隻聽“嗆”的一聲,就把他左手那柄鉤鉤尖削落。鄧飛熊嚇了個膽落魂飛,再看那柄鉤,類若寶劍相似,隻得把右手那柄鉤往上一遞。徐良仍用大環刀,單找他那個鉤兒,“嗆啷”一聲,又已削斷。此時鄧飛熊也就沒了主意,隻得用像雙劍的鉤,往外一紮。徐良用刀一削,又是“嗆”的一聲削去半截。鄧飛熊拿著兩柄蛾眉枝子不敢再動手了,也是撒腳就跑。徐良後邊跟下來說:“看招!寶貝。”鄧飛熊扭項回頭一看,徐良一撒手,衝他麵門,鄧飛熊剛一躲閃,不料什麼暗器也沒有。隻氣得他咬牙切齒,複又直跑。連連三次,鄧飛熊也就大意了。不料這回仍是說:“招寶貝!”鄧飛熊轉身一看,徐良將手往上一晃,這支鏢衝著肚腹打去,“噗哧”一聲,正打在肚臍之內,他就“噗咚”摔倒在地。徐良轉身回來,又對著屋門連連大罵,叫房書安出來,如若不然,老西進去殺你們幹幹淨淨。黃榮江、黃榮海二人說:“哥哥你快出去罷,不然連咱們都有性命之憂。”房書安那敢出來,連連求告說:“我要出去,就叫他剁成肉泥爛醬。你們二位好兄弟,替咱堵擋一陣去罷。”黃榮江、黃榮海彼此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把桌子往起一抬,將桌子一翻,就把房書安露出來了。這兩個人不敢出屋門,把後窗戶一踹,二人由窗戶逃竄性命。房書安也要從後窗戶逃跑,徐良早一個箭步躥到屋中來了。房書安見徐良已到身旁,冷颼颼那口大環刀朝著自己往下就剁。房書安連忙一跪,說:“爺爺,祖爺爺,祖宗祖太爺爺,你老人家別與小孫子一般見識,隻當我是看家之犬,避貓之鼠,偷嘴吃來著,冒犯你老人家,也要生點惻隱之心,不肯打他,何況我是你兒女一般。再說你是寬宏大量之人,你就算我爹爹。”山西雁直氣得亂跺腳,說:“我不殺你罷,你背地裏罵人,實在可恨;我要殺你,你又跪在這裏輸嘴,老西最見不得這苦磨之人。我不殺你,不消我心頭之氣。任你說的多好,我也要宰你。”他複又磕頭說:“真是你老人家不疼你的兒子了?”徐良說:“我不管你是兒子,是孫子。”一狠心,把刀往下一落,就聽“哧”的一聲,就把鼻子削將下來,鮮血淋漓。房書安回頭就跑,也奔後窗,忍著疼痛,躥出窗外逃命去了。山西雁也不迫趕,忽見門外來了約有二三十人,全都拿著家夥,打著燈籠,往裏就闖。徐良說:“你們全是和尚的餘黨,我乃禦前四品護衛,正是前來辦案拿賊,一名也未能拿住。你們這些人來得甚好,我就把你們拿住交在當官。”這句話把大眾嚇得驚魂失色,又見鄧飛熊的死屍,誰還敢過來與徐良動手。大眾一齊出門,逃命去了。原來這些人不盡是廟中僧人的餘黨,也有周龍帶來的家人。先有飛腿李賓偷著悄悄地出去給大眾送信,還想著以多為勝,焉知曉叫徐良兩句話全部嚇跑,連李賓也逃命去了。

再說徐良一看,內外並無一人,就想要救翠姐,又要找郭長清、王秀、江樊的下落,隻得出了屋子,先把鄧飛熊的死屍提將起來往後院便走。到了後院,扔在一個僻靜所在,見西北有四扇屏門,單有跨院,看裏麵燈光閃爍。徐良進了屏風門,就奔上房,裏麵有許多婦女亂藏亂躲。徐良一聽喊叫,說:“你們大眾不用藏躲,我也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家的兒女,隻要把吳月娘、翠姐獻出來,就饒你門的性命。如今和尚已然被我殺死,你們大眾分散他的東西,有親投親,有故投故去吧。”眾人一聽都跪倒,異口同音說:“這就是翠姐,吳月娘與朱二禿子他們在裏間屋內喝酒哪。”徐良見翠姐發譬蓬鬆,捆著雙手,就問:“因為何故將她捆上?”婦女們說:“她要尋拙誌。”徐良過來說:“姑娘,你的父母俱在廟外,我今殺了凶僧,我這裏就找你父母去,等著天亮你們好投親去罷。和尚已死,千萬不可再行拙誌。”婦女們過來與她解綁,翠姐跪下與徐良叩頭。山西雁到裏間內麵,果見朱二禿子與吳月娘俱在屋中。二禿子正要開窗逃跑,不料徐良進來,就把二人踏倒捆將起來,撕衣襟把他的口中塞住,就吩咐那些個婦女們:“看著這兩個!如若走脫一個,拿你們治罪。你們大眾也拾掇東西,天亮方許出廟。”眾人齊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