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等既阻先生之行,反奏先生不來朝謁。武宗皇帝問於張永。永密奏曰:“王守仁已到蕪湖,為彬等所拒。彼忠臣也。今聞眾人爭功。有謀害之意,欲棄其官入山修道。此人若去,天下忠臣更無肯為朝廷出力者矣。”武宗皇帝感動,遂降旨,命先生兼江西巡撫,刻期速回理事。先生遂於二月還南昌,以祖母岑太夫人鞠育之恩,臨終不及麵訣,乃三疏請歸省葬。懼不允。
六月複還贛州。過泰和,少宰羅整庵(諱欽順弘治癸醜榜眼)以書問學。先生告以學無內外,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以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性。以其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所謂窮理以盡性。其功一也。天下無性外之理,即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繇世儒認理為內,認物為外。將反觀內省與講習討論分為兩事,所以有朱陸之岐。然陸象山之致知,未嚐專事於內。朱晦庵之格物,未嚐專事於外也。整庵深歎服焉。
是年秋七月,武宗皇帝尚在南都。許泰,江彬欲自獻俘以為己功。張永曰:“不可。昔未出京時,宸濠己擒。獻俘北上,過玉山,渡錢塘,在杭州交割於吾手,經人耳目,豈可襲也。”於是用威武大將軍鉤帖,下於南贛,令先生重上捷音。先生乃節略前奏,盡嵌入許泰,江彬,張忠,魏彬,張永,劉翬,王憲等扈駕諸官,疏中言逆濠不日就擒,此皆總督提督諸臣,密授方略所致。於是群小稍稍回嗔作喜。止將冀元亨坐濠黨係獄。先生遂得無恙。後世宗皇帝登極。先生備谘刑部,為元亨辯冤。科道亦交章論之,將釋放。而元亨死。同門陸澄,應典輩備棺盛殮。先生聞訃,為設位慟哭之。此是後話。
是年九月先生再至南昌。檄各道院,取宸濠廢地,改易市廛,以濟饑代稅。百姓稍得蘇息。時有泰州王銀者,服古冠,執木簡,寫二詩為贅,以賓禮見。先生下階迎之。銀踞然上坐。先生問,“何冠。”曰:“有虞氏之冠。”又問“何服。”曰:“老萊氏之服。”先生曰:“君學老萊乎。”對曰:“然。”先生曰:“君學老萊,止學其服耶。抑學其上堂詐跌為小兒啼也。”銀不能答。色動,漸將坐椅移側。及論致知格物,遂恍然悟曰:“他人之學,飾情抗節,出於矯強。先生之學,精深極微,得之心者也。”遂反常服,執弟子之禮。先生易其名為艮,字曰汝止。同時陳九川,夏良勝,萬湖,歐陽德,魏良弼,李遂,裘衍日侍講席。有洙泗杏壇之風。是年冬,武宗皇帝自南京起駕,行至臨清,將宸濠一班逆賊,並正刑誅。人心大快。
正德十六年春正月,武宗皇帝還京,三月晏駕。四月世宗皇帝登極,改元嘉蜻。誅江彬,許泰,張忠,劉翬等諸奸,錄先生功降敕召之。先生以六月二十日起程,方至錢塘。科道官迎閣臣意,建言國喪多費,不宜行宴賞之事。先生複上疏乞便道省親。得旨。升南京兵部尚書。賜蟒玉,準其歸省。
九月至餘姚,拜見龍山公。公當宸濠謀逆時,有言先生助逆者。公曰:“吾兒素在天理上用工夫,必不為此。”又或傳先生與孫許同被害者。公曰:“吾兒得為忠臣,吾複何憂。”及聞先生起兵討濠,又傳言:濠怒先生,欲遣人來刺公,公宜少避。公笑曰:“吾兒方舉大義。吾為國大臣。恨年老不能荷戈同事。奈何先去以為民望乎。”怡然不變。至是相見,歡如再生。值龍山公誕日,朝廷存問適至。先生服蟒腰玉,獻觴稱賀。至明旦,謂門人曰:“昨日蟒玉,人謂至榮,晚來解衣就寢,依舊一身窮骨頭,何曾添得分毫。乃知榮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乃吟詩一首雲:百戰歸來白發新。青山從此作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