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閉上了自己的雙眼,被噬咬的疼痛伴隨著呼吸一起,漸漸地感覺不到。從骨髓裏透出來的疲憊與沉默牽扯住她的身體,而精神上猶如脫離了地心引力一般,輕飄飄地接受著某種召喚。
明明已經閉上了眼睛,卻還是看到一些不可能出現的畫麵。那些陽光與笑容,沒了鮮血的浸透,居然現出一股子可親的感覺。“嗬,幻覺罷了。”唐青暗暗嘲笑著自己,視線卻不自覺跟隨著畫麵中那些無憂無慮的臉龐。曾幾何時,她也這樣笑過;而如今,她隻能癱坐在這裏,眼睜睜地目送那些時光的流逝。
“喵~~”當那無數張臉如同走馬燈一樣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那一聲輕巧的叫喚裏。唐青僵硬著轉過頭,視線所及處那一團肉肉的黑球,正乖巧地趴在那裏,懶洋洋地叫著:“喵~~”
她微微伸出手。帶著一如既往的鎮定與冷漠,隻是那即將觸碰到黑色肉球的手指仍然帶著顫抖。她猶豫著要不要像以前似的去摸摸它,卻深怕麵前小小的一團黑色會因為自己的食髓知味而煙消雲散,如同上一次的離開。
內心痛苦掙紮之時,那團黑球主動湊了上來,萬分熟練地蹭著她的小腿,那樣溫熱的觸感,險些讓唐青掉下眼淚來。
大黑,她似乎有些不相信,喊著它並不動聽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大黑、大黑。
她的大黑,終於在離開她之後,自己回來了。
不管是嗅著她的味道,還是聽著聲音,大黑終於找到了回來她身邊的路,即使這路是她用鮮血鋪墊而成,即使這路她走得多麼慘烈。
她蹲下身子,懷抱著失而複得的大黑,控製著不讓自己失聲痛哭。顫抖的肩膀和喑啞的喉嚨似乎在控訴著這一路下來的委屈與不甘,濕鹹的淚水打在漂亮的黑色皮毛上,形成一個個窺視的小渦。背後的一隻手,帶著熟悉的溫度,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力道輕柔。
她抬頭,入眼的是那張今生今世無法忘懷的麵孔。而此時,那張臉帶著些幾不可察的笑意,向她伸出了手。從動作到氣息,與那個少年分毫不差。就連眉頭不經意皺起的弧度都帶著記憶中的真切。
她終於無法止住自己的眼淚,朦朧中楊誌言身後站著的江葵和盧迪都在不遠的地方與自己揮著手,仿佛她們真的隻是小小地做了個夢,夢醒之後正準備去食堂吃那些色香味全沒有的飯菜。
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擊潰了她心理的最後一道防線,她緊緊地牽住楊誌言的手,懷抱著大黑,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所學校從她身邊奪走的,終於在她失去生命的彌留之際,盡數還給她了嗎?是不是隻要不放手,這一次就真的再也不會被留下?
如果這是幻覺?她一邊聲嘶力竭地哭嚎一邊懇求:如果這是幻覺,請讓這可惡又美好的幻覺多停留一些吧……
“請大家保持安靜。”溫柔的係統音又他媽地響起來,帶著它聽不慣的虛偽用每天都要重複的話來轟炸它的耳膜:“現在呈現在各位麵前的,是這個時間段裏獨一無二的生物。人體研究領域久負盛名的道森博士,就是憑借對這隻生物的研究獲取了巨大的成功。道森博士將它命名為‘異態’,意為‘與我們不同的異常狀態’。這隻唯一的異態已經在這所博物館展覽了長達11年的時間,每年都會吸引來無數的專家。據道森博士宣布,這隻異態將於下星期轉移到更為精密的密閉室當中,並拒絕任何參觀。那麼這隻即將被封於世的異態,會是最後一次呈現在……”
博物館裏充斥著安靜的騷動,人群擁擠著想要湊上前去一睹異態的風采。而那層疊的囚欄中,低垂著頭,幾乎看不出生命跡象的異態,卻對外界的鼓噪置若罔聞。
這是一個和諧安穩的世界,無論是經濟、政治、文化,甚至曆史,都與過去銜接地天衣無縫。而溫柔的係統音告訴我們,這隻正在被展覽的異態,曾經也是曆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亞人類”。
這隻“亞人類”,如今叫做“異態”。卻鮮少有人知道,它曾經有個名字,叫做“陸海”。隻是如今,“陸海”這個稱呼早已死去11年之久,最後一個可以這樣呼喚它的人,11年前便被做成了人體標本。
它反抗過,掙紮過,當它發現這個世界留下來的,全是它眼中曾經以為的“異常狀態”,它就從“他”變成了“它”。曾經有個人跟它說過三個標準差理論,而現在,它才知道這是一個多麼殘忍的結論。
然而即使這樣,它也沒有想過了結生命。沒有能力是其一,另外一個原因,大概是11年前,那個叫做唐青的人話語裏瘋狂的挑釁:
“我要讓你親眼看看,我要讓你親眼看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