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父輩家史(1)(1 / 3)

臨山縣一個名叫旮旯灣的小村寨是黔築地區山最高、坡最陡、道路萬分崎嶇的深山老箐嶺。海拔達兩千八百米,駱駝形的山坡連連綿綿地往四方八麵延伸環繞,山峰幾乎與天際相接。多年生的野生灌喬木濃茂地盡情往上躥,把視野遮擋得隻瞧得見簸箕那麼大個天。鳥道羊腸,幾條毛狗小路,由於行人太少,差不多也被荊棘野草覆蓋,必須摸索著才能前進,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溝裏,甚至墜入深淵。

一天有四季,十裏不同天,一點不假。大山外麵的吉家院子、翟家大壩子、段家半坡坪、野箐青岡林以及周家灣子等幾個村寨正是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季節,大山裏已經寒風凜冽、冷雨清淒,嚴冬總是過早地光臨這座大山。農曆十月剛過,陰沉沉的天空就沸沸揚揚地飄起了鵝毛大雪。山高一丈,水冷三分,滿山遍野白茫茫一片。茅草房簷下的冰凝有大個的苞穀那麼粗,筷子那樣長。冰凍的壓力迫使野生樹木的枝丫斷裂了,甚至多年生長的大樹幹也常被凝凍硬生生地折斷,冰封時節長達三四個月之久。春光明媚的日子總是姍姍來遲。大森林深處更是豺狼虎豹的老巢,一戶人家的三歲女兒就是坐在自己家門檻上玩耍,被黃昏時分闖來的狼咬住脖子,幸虧父兄聞聲迅速趕來掄起鋤頭、扁擔硬把狼打跑,才搶救下來,雖沒傷及性命,但頸項上留下永遠的疤痕。夜裏在那一片漆黑的山坡上,常會看到星星點點地從墓穴裏閃現出的磷火,缺乏科學知識的人們認為是鬼點燈;還常聽到一陣陣狼號和淒慘悲涼的夜鴉子的哀鳴聲。

就在這樣一個極度偏僻荒涼的窮山坳裏,仍然住著十來戶人家五十多口男女老少。他們的祖籍,有的說是福建,有的說是四川,到底誰說的對也沒人在意。但他們絕非地地道道的黔築人,均因天災人禍,兵荒馬亂,逃荒躲難而至。至於是哪朝哪代遷居於此,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其他人更無從考證。但從那東西南北方向,稀稀疏疏地散落著的一些相當陳舊、古老、有的近乎於破籠倒壁的土木結構的茅草房,房前屋後合抱粗的桃、李、杏、栗等多種果樹,四周半山腰上的懸崖峭壁上,多數已被開墾削平耕種若幹年的梯田熟土或石旮旯地,和山坳東邊精心框砌而成的布滿厚厚的青苔、雜草的石井來看,足以說明這些移民的祖先來此定居少說也有數百年之久。他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傳宗接代,生兒育女,世代延續。

林雪梅的父親林誌軒就是於宣統元年(1909年),時值清朝政府傾於覆沒,辛亥革命即將成功的年代在此村寨出生的。

山寨裏有十二戶人家屬林姓,而且是一個老祖宗分支下來的子孫。外姓徐、張、李,幾乎也和林姓聯姻,屬姐夫妹郎姑表關係。按說在這樣一個天高皇帝遠,有如世外桃源的窮山莊裏,同姓同宗的居民理應親密無間,和睦與共。然而自私自利、爭強好勝、猜疑妒忌似乎是人的本能,大山裏的爭爭吵吵、磕磕碰碰,傷天害理、損人利己的事和其他大地方一樣時有發生。林誌軒一出世就沒交上好運。

誌軒的父親林占魁是一個忠厚、純樸、正直、勤勞還稍有點文化的莊稼人。他和賢淑、善良的妻子李氏,苦心經營著過早離開人世的父母留下的一點兒薄田瘦土。含辛茹苦地一手拉扯大父母親給他丟下的兩弟兩妹。全心全意地盡著長兄的義務,為弟妹們操心吃穿,為其娶妻配郎。待他們自立門戶後,把父母留下的房屋、田地幾乎全給了二弟三弟,自己和李氏過著極其清苦的日子,重新白手起家、修房蓋屋,租種土地,撫養三個兒子誌鈞、誌偉、誌軒和兩個女兒誌秀和誌萍。

數不盡的艱辛和貧困勞累並沒壓垮硬漢林占魁,可偏偏栽在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同胞兄弟林占強的手上。

三弟林占強從小就好吃懶做,遊手好閑,不服調教。結婚後又染上抽大煙的惡習,不僅把自己分到的一份家業敗個精光,還常把兄長家的東西明搶暗偷地弄到山外變賣,換回鴉片,過足煙癮。煙癮發作時,還蠻橫無理地對兄嫂侄兒們大打出手,鬧得整個家雞犬不寧。

林占魁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渾身是病,可又對這個不滿五歲就成為孤兒,由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弟無可奈何,隻好忍氣吞聲。

一年一度的傳統佳節年三十夜,林占魁盡管處於困境,還是說服妻子想方設法蒸上一大甑淨米飯,多準備幾道菜,打上兩斤燒酒,叫上二弟占元一家四口、三弟占強一家三口,連同自己家裏共十四個人,聚在一起過個團圓年。大人們興高采烈地相互敬酒、互相祝福,孩子們歡天喜地吃著年飯時,三杯酒下肚的林占強不知是酒興作怪,還是煙癮發作,借題發揮地對李氏說:“大嫂,你們家的日子過得還是不錯呀!碗裏端的是大白米飯,桌上擺的是大肉,還有二兩燒酒喝。我呢,是窮得揭不開鍋咯!你們還是再勻點出來周濟周濟我吧。”

林占魁忍著氣說:“十天前,你才從你大嫂手裏扛走了一鬥多穀子、五升苞穀和一些雜糧,怎麼就又揭不開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