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通常,我選擇放棄》(1 / 3)

我步行去那家綠茵閣咖啡廳。路過一個書店,沒有進去。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就像我們喜歡上一個女人,但沒有進行一樣。

有時候,同樣去抵達一個目的地,開著汽車和步行的路線完全不同。因此,看到的人不同,風景也不同。

我喜歡這樣悠然地走著,在車子裏看到的風景都是模糊的世界,路兩邊的人都是可恨的,因為,他們不知道讓路,紅綠燈也是讓人厭倦的,它故意攔截我的時間。

步行的時候風景就不同了,因為,沒有利益衝突,我看著路邊騎著自行車的人那麼可愛,他們急急地往家奔走的身影總讓人想到溫暖。

步行的時候,可以走一些曲折的小路,也可以走捷徑。從地下通道到馬路的對麵去。

每一次過這個地下通道,我會看到有幾個流浪的人在牆角裏坐著,他們麵孔呆滯,像是發誓要做一個思想家的人,專注在一個角度思考。

在我看到他們之前,他們已經坐在這裏好久了。我相信,是這樣子。差不多,他們和我們家樓下的路燈一樣執著。

我坐在咖啡廳的二樓等著吳翠芝。

我提前了五十分鍾。

以前總是吳翠芝等我,但是她從不安靜地等我,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催。

今天,我想靜靜地體會一下等待一個人的滋味。

我坐在大廳裏靠近角落的位置,身旁的兩個人在那裏說悄悄話。

一個說,不,不不,反正我就覺得你好,就是好。

一個說,你現在也不知道我在哪個城市。

一個說,你怎麼不染頭發。嗯,嗯,認識你是我的幸運。

一個說,我們時間不多,隻要一份飯,要清淡一些好了。

一個說,十二月份終於見到你了。真好。這個世界真是美好。

手機響了,是我以前寫小說時認識的一個老師,姓何,他是一個很嚴肅的人,突然對我說,他想做一個大買賣。需要幾十萬元錢,可是他的錢不夠。

我也幫不了他,隻好對他說,我幫不了忙。

他說,經過認真的考慮,我決定去一家超市裏偷東西,然後再賣了。

我一聽感覺不對,就勸他,千萬不要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他哈哈笑了,說,我在做一個調查,看看有多少個人同意我做壞事情,竟然沒有一個人同意,這表明這個社會還行。

我真是服了他,這麼嚴肅的家夥,竟然和我開玩笑。

掛斷電話就看到了無雙,無雙坐在旁邊不遠處等人。她仿佛沒有看到我。

我正要掩飾躲藏,卻又看到大門處吳翠芝進來了,兩個人打了一聲招呼,一前一後,直接進了一個包間。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吳翠芝打了我的手機。

吳翠芝說,你現在哪裏?

我說,我在咖啡廳裏。

吳翠芝說,你趕快到206房間。

206房間,我沿著一排裝滿了故事的房間走過去。在咖啡廳的包間裏永遠有盛開不完的和故事。

吳翠芝竟然和無雙笑在了一起,我開門的一瞬間,她們在分享著彼此的內心。

叫東西吃吧,我們倆都餓了。無雙說。

嗯,我要吃這裏的菲力牛排。吳翠芝說。

我按了一下房間裏的服務燈,房間門外的燈就亮了,然後就會有服務員進來點單。

我們說點什麼吧。我說。

吳翠芝說,我最近看到一個報道,說男人如果在憤怒的時候,哈一口氣,那口氣溶到水中以後,注射入小白鼠身體,可以致它於死命。這個實驗表明了,一個人生氣的時候,身體會散發出毒素,而同樣,如果一個人內心裏柔軟,充滿愛意,這個人的身體裏會自由揮發出一種迷人的香氣。

無雙說,怪不得你身體上老是有香氣。

我冷眼看著他們兩個,不知道她們到底要表演一台什麼樣的節目給我看。

我很難過。是那種突然襲來的難過,像我吃到了一個壞蘋果一樣。

我看著眼前有說有笑的吳翠芝和無雙,我漸漸明白了她們兩個在這裏有說有笑的意味。她們兩個大概想解開我內心裏的矛盾。

無雙從日本回來,一定是她內心的田地裏生滿了荒草,她一定是來選擇我的。而吳翠芝的孩子是我的,那將是她一生的傷疤。

一想到,我的人生處處麵臨選擇題。心裏的那個壞蘋果突然泛到胃裏麵。兩年前,我就因為聽從朱衛的建議,開始多吃蘋果。當時,他的建議有科學家的統計數據,說是蘋果中含有某種甜味酶,可以吸收人體中酸性的成分,這樣的話,多吃蘋果,會讓人的悲傷減少,會感覺生活美好。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經常吃到壞蘋果,苦澀的。有時候,還會吃到生蟲子的蘋果,像是上帝嚐過了它。我們努力地躲閉悲傷,可是,卻不知道,悲傷會化妝成不同的樣子,在劇情需要的時候,與我們相遇。

心裏的那個壞蘋果像是在水裏浮著,是的,它遊動了過來,意念中的事情變成了事實。

一個蘋果就這樣從內心裏流淌出來,擺放到了我的桌子上。

我在想,到底是用手打開一個水果還是用刀剖開一個水果呢。

用手打開,用力小了,那一扇關於甜美的門遲遲不開,用力過猛,則會傷害到果肉。因為擠壓的原因,那果肉裏的水分在水果打開的一瞬間眼淚四溢,雖然有香氣撲鼻,卻也會讓食果肉者有絲絲心疼。用手打開一枚水果,不能太用力了,也不能力氣太小了,要恰到好處,要用心尋找那水果最容易打開的地方,那是一枚水果對它的閱讀者的暗示。這過程美妙而充滿詩意,打開一枚水果的過程,是一篇散文寫作的過程,一首樂曲奏完的過程。

而用水果刀打開一枚水果,不用思考,一刀下去,一半一半,兩人分了去。

水果的心事突然被打開,它們來不及整理自己,那些關於成長和愛的記憶都沒有開始,就被我們一刀兩斷,近乎殘忍。怪不得,有些水果會在水果刀切下去的時候反抗,讓我們的手指被水果刀割到。

我的心裏被這些飄乎不定的難過填充。

吳翠芝和無雙一直在盯著我看,我現在哪怕是眨一下眼睛,或者兩個手指彈一下都會被她們仔細地解讀。

我說,我的牙齒剛才咬到了舌頭,嘴裏有些鹹,說不出什麼甜言蜜語了。

無雙笑著說,這話,你以前都對我說過了。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和無雙在一起看電視,無雙問我話,我卻一直不說話。無雙跑過來打我,我就說,剛才我的牙齒咬到了舌頭,我現在等著我的舌頭來報複牙齒。

我開始點菜。

點心,小菜,酒,咖啡廳裏新上的一種極品的咖啡,油炸的歐式小吃,燒烤,水果拚盤,果汁。

那個服務員兩次提醒我,說,先生你點的菜已經夠了。

可是,我依舊在點。

我說,我要吃,把所有甜的菜都點一份,我在生活中吃得苦,這次要在菜肴中補充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