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那會兒,我十五,雖說不是什麼乖孩子,成績也還過得去。中考那幾天下著狂大的雨,雨水漫過了半個自行車輪子,記得我那天穿一條白色長裙,到考場的時候全濕透了。好在那會兒我還是半個淑女,還沒學會罵人,不然保不其就來一句“他媽的真倒黴”之類的話,非得嚇我爸一跳不可。說起來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怎麼就記得那麼清楚呐?也不見得印象有多深刻。哦,對了,肯定是宋樂天那廝在我耳朵根子底下成天念叨這事兒,我才記憶猶新的。

說實話那會兒我是一心氣兒特高的丫頭,根本沒把中考擱眼裏,覺著自個兒閉著眼睛也能考上省重點。第一場考語文,那時候一百二十分滿吧好像,當時我翻了一遍卷子,覺著自己怎麼也能得個一百一。坐我前頭的是一瘦高瘦高的男生,白白淨淨跟沒見過太陽似的,往後傳卷子的時候我瞄了他一眼,還挺眉清目秀的。後來考數學的時候,那廝還坐我前頭,答得飛快,我一看就知道是一理科天才。我數學不成,鼓搗了半天,估摸著能得個一百一,也就滿意了。第五場考英語的時候,那廝還是坐我前頭,細長條像個圓規似的,讓我想起來魯迅先生筆下的“楊二嫂”。答了一半卷子,他忽然舉手說圓珠筆寫不出字了,監考老師想把自己的筆借給他,結果也是寫不出字。我當時就犯合計,怎麼你一當老師的,連根兒好筆都沒有啊?後來我自告奮勇把多餘的筆借給他,他從老師手裏接過筆,連聲“謝謝”都沒說,真不知好歹!

我也不用多說了,明眼人看到這肯定知道這廝就是我前麵說起過的那個“活冤家”宋樂天。要不是我看到他出現在高中開學報道的教室裏,我也不知道他就是總分全校第一、數學滿分的人。後來他還嬉皮笑臉地總跟我叨咕,非說我考英語的時候偷看了他的答案,不然不能考到一百一十五那麼高的分數。什麼跟什麼呀,我連我中考考幾分都忘了,哪還記得英語考多少分呐?也就這小人,十多年了還念念不忘。

老師任命班幹部的時候,學習委員點了宋樂天,我看著仍然坐在我前頭的圓規晃晃悠悠站起來,嚇了一跳--他叫宋樂天啊?咋不叫送上天呢?那多吉利啊。這話要是我光在心裏念叨也就沒事兒了,偏我就給小聲嘟囔出來了。宋樂天那耳朵跟狗似的,一下子就聽見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麵無表情。

我自己知道,我要是能混上個班幹部,就肯定是語文科代表,因為除了語文成績,我在這個班上沒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果不其然,我就當了語文科代表,成了宋樂天手下一個跑腿兒的。後來我一直管宋樂天叫“二嫂”,他反對了幾次無效之後,就任我叫了。

我們那語文老師叫劉海波,是一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夥子。頭一天上我們班的語文課,他有點來晚了,站門口還沒等進來呢,坐第一排的大牛就衝他喊:“快進來,老師還沒來呢!”那會兒剛開學,大家還都不熟悉,劉海波一張娃娃臉,怎麼看怎麼都不超過十八歲,讓大牛給當成咱班學生了。我心想沒見這麼一號人呐,新來的?正想著呢,劉海波進來,怪不好意思地站到講台上說:“我叫劉海波,今年教大家語文課。”一屋子人全傻了。劉海波頓了頓,又怪不好意思地問:“請問,哪位同學是語文科代表?”沒人吱聲。坐我前頭的宋樂天扭頭大喝:“叫你呐,沒聽見?”他那一嗓子真叫一個響,跟嗬斥他們家寵物似的。我也沒顧上回他一句,晃當著站起來。

“自我介紹一下吧。”劉海波和顏悅色。

“荊盈。”我說自己名字的時候著實有點打顫。頭一天點名讓我當語文科代表的時候,點完我的名字我站起來,宋樂天回頭掃了一眼,小聲嘟囔了一句:“操,我他媽還剔透呐!”這家夥是睚眥必報,剛才我說他一句“送上天”他不還一句誓不罷休。隻是我沒想到他這麼斯斯文文一書生模樣的人,居然粗口髒話張嘴就來,看來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好,下課後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劉海波叫我坐下,開始講課。那第一課的課文是什麼我早忘了,隻記得劉海波那一筆字可真夠爛的,爛得我都不忍心看。比起宋樂天那一手行書,差了個十萬八千裏還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