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老神在在地咂嘴。
“你覺得這世上,什麼樣的身世地位才能當得起一個世子的稱呼?”
“皇親國戚,世家貴胄。”
陸羽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身世,能讓本該戎戍邊關的將門虎女心甘情願地偏安一隅,隱姓埋名護了你十八年。”
陸羽皺眉,他心裏知曉老道所說的是從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陸姨。
他本就是聰明人,自然一點就透,隻是心中還在消化這份訊息裏蘊含的重量。
他不語,老道卻繼續說。
“韓經緯十二年前便可晉升,回到燕京,封官拜相,燕京門前唱名,你覺得是什麼樣的人可以讓他繼續恪守這座小城?”
“你覺得什麼人可以讓平安酒樓沿街三十四戶街坊鄰居,心甘情願舍棄平安順遂的生活,甘願赴死?”
陸羽咬牙,他自小在酒樓裏長大,沿街街坊鄰居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
從他記事起,整條街從未遷過一戶人家,他再窩囊混賬,遊街廝混,這些鄰裏每次見他依舊會親切的喚他名字。
他的衣物永遠都是街角裁縫店阿婆做的,貼身合體。
酒樓裏的吃食永遠是糧店的夫婦賣的,價格比其他店都低。
渴時對門茶攤老頭從不收他錢物。
這些人隱姓埋名十餘年,一身本事雖不驚天動地,但何處不可去得?
如今卻是為了他而偏安一隅?
過著無人知曉,普通平凡的日子。
但有一日風波起,卻會憤然而動,為他而死。
陸羽從未想過這些,老道隨口而說,卻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他雙眼迷散,心中雖已有定數,可口中卻還是囔囔道。
“我究竟是誰?”
韓經緯坐在茶案對麵,輕聲說道。
“世子可曾聽聞十八年前燕京之變?”
見陸羽點頭,韓經緯似在追憶般繼續說道。
“當年燕國神威將軍姬鳳羽率陸家戎關,卻遭鮫族襲擊,兵事失利隕落,致使鮫人入關,侵略四野。當時的雅王趁機叛亂,以先王姬鳳澤任人唯親,執政不力為由,逼迫先王禪位,後先王不堪受辱自焚於殿中。”
韓經緯一番講述輕描淡寫,皆是應城書院之中先生們曾講述過的曆史。
這一段故事並未過去多久,相比起動輒數百年的曆史變遷,王朝湮滅。
短短十八年春秋,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許多老人依舊會坐在茶攤上天南地北地談及此事,說得神乎其玄,仿佛親身經曆過一樣。
可這段曆史並不如韓經緯所說的這般輕巧無端輕重。
十八年前的故事裏隱藏著太多無人可知的真相與秘辛,似乎鮮血曾在那段晦暗的時光裏鋪滿了整個燕京。
許多人在那段歲月中雙眼一閉,再也無法睜開看一眼翌日的朝陽。
血和淚被人刻意埋沒在了那捧無人問津的塵埃之中。
燕國曾經引以為傲的雙星一個折戟疆場,埋骨他鄉,屍首難尋。
一個在熊熊燃燒的宮廷烈焰之中,被燒作了灰燼,匆匆葬入王陵。
也成為燕國往後十八年亂局的初章。
邊關失守,山河破碎,流民四起,民不聊生。
所以老人們談及這段故事,往往會長歎一口悲氣,懷念過去的時光。
陸羽點頭,認真聽著。
“先王死前,曾將從神威將軍姬鳳羽膝下過繼至身前的太子托付給了將門陸家,希望將其帶出燕京。隻是那時陸家隻有婦孺留在京中,其餘男兒皆已與神威將軍一道戰死沙場。”
“陸家婦孺護著這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孩子,一路廝殺,直到還剩下最後一人和三十餘家將,才堪堪逃至應城,那個人就是陸家最小的幺妹,陸傾城。”
陸羽雙目睜大,他從未聽過陸姨的名字。
可他當聽到陸傾城時,他知道這就是姨的名字。
陸傾城嗎?
姨原來有一個這麼好聽的名字,陸家作為武家護佑燕國數百年,是當之無愧的名門望族,陸傾城這樣的名字,是其父母曾經對姨寄予了多美好的希望和祝福?
冠有這樣名字的女子,光是遙想,便能想到十八年前是怎樣的天姿國色。
可陸羽記憶裏的陸姨永遠都是一副勢利的婦人模樣,會為了客人的幾枚銅錢斤斤計較,也會因為自己闖了禍事而怒目三丈。
縱然是前夜裏,那一支竹槍飛舞,也滿是剛強與堅韌。
他不知為何,回憶起陸姨的點滴,眼眶漸漸模糊濕潤。
可韓經緯的講述並沒有停歇。
“在下十八年前正巧在應城為官,因當年曾受韓家主脈恩施之故,曾在燕京與陸傾城有過一麵之緣,恰好被我撞見,也因為當年我與其都曾在徐先生門下聽課,也曾在神威將軍麾下共事過一段時間,彼此了解頗深,便將陸傾城藏在應城之中,並長留應城裏互相幫襯。陸家家將時常出手,將功勞又分潤與我,這才有了如今我這位應城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