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大事者通常不拘小節,沈大人或許沒有婦人之仁,但就不能稍微對過往之事有所反省嗎?”
察覺到沈溪並沒有被她的話打動,林氏情緒幾近崩潰,開始公然指責起來。
沈溪語氣平靜,道:“戰爭總會有傷亡,如果什麼代價都不付出,還想獲得勝利,那麼等來的必將是被外夷奴役,那時便不再是你一人一家的悲劇,而是整個國家民族的悲哀,本官所做一切不過是維持天下人的安定,何須反省?”
說到這裏,沈溪心中的確為之所動,“但若你所言屬實,那本官確實不應該置若罔聞,你先回房去,等本官把事情調查清楚後,再行決定。”
林氏聽沈溪同意讓她留下,終於鬆了口氣,“謝大人體諒。”
沒有多餘的話,林氏站起身來告退。
等林氏走後,沈溪不由長籲口氣,喝道:“來人。”
幾名侍衛立即進來,沈溪問道:“朱統領呢?”
“大人不是讓朱統領先去休息麼?大人可是有急事找他?”為首那名侍衛瞪大眼問道。
因為平時沈溪沒什麼事,隻有白天要到各工坊查看時才會讓朱鴻隨同,到晚上隻是讓侍衛們輪值。
“讓朱統領來見。”沈溪道。
“是,大人!”
侍衛退下後就把在廂房休息的朱鴻給叫來,朱鴻見到沈溪有些詫異,問道:“老爺,是要連夜外出私訪嗎?”
因是沈溪家奴,朱鴻在私下場合多稱呼沈溪為“老爺”。
沈溪道:“你馬上去查一件事,涉及大同孤寡,本官得知巡撫衙門供養了一批軍烈屬,你去查清楚這些人的具體情況。”
因為朱鴻對調查情報這項工作不是那麼熟悉,所以聽到沈溪的要求後,顯得很為難,問道:“老爺,是否請老九過來執行命令?”
沈溪一擺手:“九哥負責的事情很多,不能什麼事都指望他,這次就讓你去辦,最好連夜把事情查明,如果你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跟城中地方兵馬打探,他們應該知道很多事情。”
朱鴻點頭:“那老爺,小的這就去了,您自個兒要小心些。”
沈溪再度擺手,朱鴻迅速出門,叫了幾個晚上不用值班的侍衛,匆忙而去。
朱鴻走後,沈溪心中仍舊有一種別扭的情緒在蔓延,嘴上嘟噥:“過去這幾年,我一直在為大明創造一個穩定的外部環境而努力,卻忽略了對犧牲將士家屬的撫恤和贍養,倒是這個崔岩,為了前途居然能把這些事情考慮到,可惜他隻是為了一己之私,無法做到善始善終。”
……
……
城裏很多事都算不得秘密,真要調查起來很輕鬆,朱鴻簡單在城裏走了一圈,回來稟告後沈溪便知道林氏女沒有說謊。
沈溪並不認為林氏會編造一個聽起來異常荒謬和複雜的故事騙他,這也是他從開始就沒質疑林氏的原因,但就算如此,沈溪得知具體情況後也動容了,他沒想到在大同鎮這樣遠離朝廷中樞的地方,會有這麼一群孤寡老弱,需要聚集在一起艱難求存,沈溪覺得自己在一些方麵確實做得不夠好。
“……老爺,那些人都住在城南一塊,聽說以前有官府開粥場賑濟,不過現在已經叫停了,小人過去看過,大晚上的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那邊屋舍確實破敗不堪,其中幾個院子失火過,近乎殘垣斷壁,據說裏麵同樣住著人……”朱鴻說道。
沈溪點頭:“城南一帶曾遭遇兵災,後來臨街的地方被人修繕,當做商鋪,其他廢棄的宅院也經過簡單修複,加了些磚瓦。我本以為是城中平民所住,沒想到裏麵安置著這樣一群可憐人。”
朱鴻問道:“那老爺準備如何做?”
沈溪神色有些複雜,最後輕歎:“就算知道又如何,始終是地方事務……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找你,明兒上午不用你陪我去工坊巡查了。”
“沒事的,老爺,小人自幼習武,身體好,回去休息兩個時辰便可恢複過來……小人告退。”
朱鴻行禮後退下。
房間裏雖然沒有他人,但沈溪的心情遲遲沒有平複,就算他想查看公文都不行,耳中一直縈繞林氏說的話。
“這女人不簡單。”
這是沈溪最直觀的印象。
沈溪開始琢磨林氏的一些事:“無論她是因何而來,又或者她所說的事情有幾分隱瞞,至少站在她的立場,她做的沒錯,這跟高寧氏落難後遭遇到的情況類似,在她們心目中,禮義廉恥都是其次,隻要能活著,未來就有希望,哪怕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她們也覺得理所當然,這就是人生的無奈之處。”
因為實在沒心情繼續處理公務,沈溪離開書房回到後宅。
到了主屋門口,隻見林氏端坐在外屋,好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一樣,見到沈溪後神色平靜,看來已做好一切準備。
“大人。”
林氏站起身迎接,卻沒往前走,二人身份差距太大,而沈溪又擺明不會接受她,所以她隻能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沈溪沒有進裏屋,直接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下,手邊的茶幾上擺放有茶水,但沈溪卻沒有動的意思。
沈溪道:“本官派人查探你所說的事情,以目前情況看,你沒有說謊,但仍舊無法確定後續你是否會對本官不利。”
沈溪的語速很慢,沒有太多質疑或者針對的成分在內,說的話在普通人聽來很和氣,但林氏卻覺得很刺耳,因為到現在沈溪依然在懷疑她,讓她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難以贏得眼前男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