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沒好氣地喝斥:“你以為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之厚,老夫先不跟你論焦孟陽生病的事情,單說昨日你讓老夫進宮麵見太後,卻有意不跟老夫提出魏彬的接班人選,把權勢拱手交給壽寧侯,讓外戚黨做大,是嗎?”
沈溪搖頭:“謝閣老何出此言?接班人選至於要讓我來提?難道入宮前,謝閣老就未曾思量過?”
這下謝遷很是著惱,心底暗自埋怨,自己怎就壓根兒沒想過這問題?總是想怎麼鬥倒閹黨,卻沒想鬥倒魏彬後卻讓外戚侵占成果。
謝遷道:“那張苑明擺著是張氏兄弟的人,如今他手上掌握禦馬監、東廠、錦衣衛和三千營等權力,若其趁勢崛起,背後有外戚撐腰,你覺得是他對大明危害大,還是劉瑾?”
沈溪打量謝遷,反問:“那謝閣老現在到底是要鬥劉瑾,還是外戚?”
“你!”
謝遷霍然站起,對沈溪的意見愈發大起來,“這是你一個後進跟老夫說話的態度嗎?”
沈溪雖然跟謝遷言語不對付,但並不想跟謝遷正麵起衝突,到底現在是謝遷在前衝鋒陷陣,出了什麼事都是謝遷扛,而跟朝中那些老臣交流溝通也必須通過謝遷。
沈溪站起身,微微施禮:“謝閣老以為,劉瑾勢力如今已是日落西山,閹黨集團徹底垮塌?”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把權勢放給外戚黨……壽寧侯和建昌侯到底有多無法無天,你在朝多年,該有所覺悟……道理其實不用老夫講,你也該明白!”謝遷惱怒道。
沈溪道:“謝閣老稍安勿躁,學生這裏有一點淺見,不知您老是否能聽進去?”
“說!”
謝遷毫不客氣一甩袖,似乎就在等沈溪解釋。
沈溪麵色平靜:“劉瑾雖勢衰,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在京城的勢力,仍舊有焦芳、劉宇等人支撐,若其輔佐王伯安在宣府取得戰功,回朝後被陛下提拔那是完全可以預期的事情!”
盡管謝遷想否認,但沈溪的話很有說服力,一時間無從辯駁。
謝遷道:“那又如何?”
沈溪分析道:“若劉瑾離京後失去的權勢,為文官所得,這在謝閣老看來是撥亂反正,一切都回歸正途……但閣老是否想過,劉瑾歸來後,首先要針對的是誰?”
謝遷眯著眼打量沈溪:“怎麼,你怕了劉瑾?”
沈溪搖頭:“若我怕了劉瑾,從開始就不會跟他鬥,幹脆拒不遵從朝廷旨意,在三邊蓄意製造恐怖氣氛,說韃靼人隨時可能犯邊便可輕鬆留在榆林衛,作何要回京城來趟這攤渾水?若我怕了劉瑾,回到京城就該保持中立,以平常心對待,何至於要替朝臣頂在跟劉瑾相鬥的第一線?敢問閣老,這就是我所怕的表現?”
謝遷長籲口氣,不想跟沈溪辯駁。
“這會兒不能打擊這小子的積極性,若他一蹶不振,回頭沒人肯幫文官做這些事,隻會適得其反。”
沈溪再道:“在我看來,劉瑾回朝,形成文官集團跟閹黨相鬥之勢,到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或許劉瑾會利用他對陛下的熟悉,以及陛下的信任,大肆攻擊文官,將原來的權勢重新攬入手中。”
“劉瑾有了此前的教訓,行事必當分外小心,不再給你我攻訐的機會……到那時,劉瑾越挫越勇,我等一切努力將付諸東流!”
謝遷皺眉:“所以,你想利用外戚,把權勢讓給他們,這樣就算劉瑾回來,外戚也不會心甘情願將手中權力放出來,劉瑾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沈溪沒有回答,微微行禮,表現出恭謹的模樣,相當於默認謝遷的說辭。
謝遷齜牙道:“你說你這小子,年歲不大,做事總不遵循常理,每走一步都要思考那麼長遠,這應是你這年歲的人所為?”
沈溪反問:“那按照閣老的說法,學生這樣的年歲,該當如此大的官,負起如此大的責任?若閣老說不,那學生便認錯,將來也不會把什麼事情都考慮得如此周詳,幹脆得過且過!”
“怎麼,說你兩句,你還鬧情緒不成?”
謝遷抄起桌上的硯台就有要往沈溪身上砸的意思,但拿在手上,他才猛然意識到,沈溪不是他兒子或孫子,隻是禮貌地將他當作長輩,實際上沈溪現在已可獨當一麵,完全沒必要把小妾的爺爺當回事。
謝遷將硯台放下,低頭沉吟半晌,才道:“或許你思慮是正確的,隻是這麼做,等於將外戚黨勢力給凸顯出來,若劉瑾就此倒台,或許你就得跟外戚黨纏鬥不休!”
沈溪搖頭:“外戚黨不足為懼!”
“什麼意思?你又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難道你覺得,張氏兄弟是省油的燈?”謝遷老臉橫皺。
沈溪歎道:“謝閣老不妨想一下,劉瑾為何會崛起?那是因為他人在陛下身邊,熟悉陛下性格,平時陛下喜怒哀樂皆為其掌控,且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掌權時,朝中許多文官,包括那些有資曆和能力的老臣都不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歡心而無從提拔,才造成很多人投奔閹黨。”
“敢問一下,外戚勢力憑什麼能得到皇帝完全信任,還有文官投誠?”
謝遷思考一下,問道:“難道在你的設想中,所有事情隻有其一沒有其二嗎?”
沈溪道:“張氏兄弟雖為勳貴,卻非當今皇後族人,即便可以利用張苑執掌司禮監,但始終無法觸及朝中實權,雖危害一時卻不至於到禍國殃民的地步,在我看來,不如借助外戚勢力跟劉瑾相鬥……若因昨日之事我等跟張氏外戚有了嫌隙,劉瑾歸來後,張氏兄弟倒向劉瑾,那朝廷才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就你歪理多!”
謝遷語氣雖不善,但其實已為沈溪說服,“京營如今除了從地方調入京畿的人馬,其餘皆不在你控製下,有什麼事得自己擔著,老夫不跟你辯駁,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