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蜀岡錄(3 / 3)

西園在法淨寺西,即塔院西廊井舊址,盧轉運《虹橋囗禊詩序》雲:“自乾隆辛未,始修平山堂禦苑,即此地。園內鑿池數十丈,瀹瀑突泉,庋宛轉橋,由山亭南入舫屋。池中建覆井亭,亭前建荷花廳。緣石磴而南,石隙中陷明徐九皋書‘第五泉’三字石刻。旁為觀瀑亭,亭後建梅花廳,廳前奇石削天,旁有泉泠泠,說者謂即明釋滄溟所得井。良常王澍書‘天下第五泉’五字石刻,今嵌壁上,《圖誌》所謂是地擬濟南勝境者也。”

是園以泉勝,蜀岡中峰之泉,見於閻九《經隱語記》。考張又新《煎茶水記》,以“天下第五泉”久已無考。迨張邦基《墨莊漫錄》,有塔院西廊井及下院蜀井之分,是則大明寺水本有二泉。《小誌》雲:“明僧滄溟掘地得泉,並有《大明禪寺碑》,火光祿建亭,金知府重修,此梅花廳旁石隙中井也。是時蜀岡仍是一泉。”及《攬勝誌》雲:“應庚鑿山池,得古井,中有唐景福錢數十,古磚刻‘殿司’二字,謂為《墨莊漫錄》之塔院井,此覆井亭中之井也。至是蜀岡始有二泉。蓋蜀岡本以泉勝,隨地得之,皆甘香清冽。故天下高山易無水,蜀岡乃為貴耳。”是地覆井亭中之泉,不必據為古之塔院真跡,而梅花廳旁石中之泉,不必據為滄溟所得;總之大明寺水自與諸水不同也。

覆井亭在池中,高十數丈,重屋反宇,上置轆轤,效古美泉亭之製。先是雍正辛亥間,王虛舟為馬秋玉書“天下第五泉”五字,欲嵌入小玲瓏山館廊下舊泉之側,忽為劉景山索去。迨應庚建是園得泉,遣人往索虛舟書;時虛舟痔作不得書,因命來者往惠山歇馬亭拓其少時所書“天下第二泉”石刻,即以“二”字改“五”字,故是地“天下第五泉”石刻之字與惠山同。

梅花廳奇石為壁,兩壁夾澗,壁中有“第五泉”,黝黑不測。洞外石隙,層級而上,築閣嶺際,中有便門通行春台。昔時剖竹相接,釘以竹丁,引五泉水貯僧廚,即入此門。杜工部詩所謂“竹竿嫋嫋細泉分”,仁和李夫人詩所謂“引泉竹溜穿廚入”,即此。

西園之右,山勢折入西南。山民編竹為籬,種樹為園,藤蘿雜卉,列若牆壁。

內構矮瓦三四楹。樹間多鶴,清夜輒唳。秋深風栗霜柿,綴若繁星。居人逢市會則置竹凳、茶灶於門外,以供遊人勝賞,謂之“西園茶棹子”。《鼓吹時》序雲:“蜀岡上有井,相傳地脈通蜀,郡人之藝花者居之。”即此類也。

五烈墓在蜀岡西峰。先是西峰有雙烈墓,康熙四十六年,鴻臚寺丞李天祚、中書吳菘、州同江世棟諸人建祠,祀池、霍二烈女。池烈女,貧家子,幼喪母,及笄,父以字吳氏長子廷望。望從軍,死於粵。吳欲改配其次子,女知之,聞父出,自縊死。霍九女,民家子,事親至孝。許字李正榮,甫十日正榮死,女自殺以殉。裏人同葬於是,督學中允楊中訥為之銘。銘曰:“蜀岡之巔,平山之側,鬱乎蒼蒼,憑高西望而歎息,曰:有同邑二烈女,此其幽宅。”此雍正十二年事也。逾年,有孫大成妻裔氏,居黃玨橋,幼以孝稱。初歸大成,見其母與妹不潔,月餘,歸寧母家,臨別以清白線與母曰:“兒必不辱母家。”一日,姑與二女方同客飲,客且裸逼氏,欲與亂,氏扃門以青白線二縷縫紉其袒袒,自縊死。明日,其母至,姑轉以不孝論於縣,且波及氏弟振遠為盜其家物。縣受訟,將笞振遠,蓋其姑所私客,縣吏也。鄰人某知娥事,且閔振遠冤,訴於府。知府孔毓璞義之,刑其姑及客,而為之立墓於雙烈之側,呼為“烈娥”。宋介山為作傳,一時詠詩以紀其事者八十五人。又項起鵠妻程氏,亦甫婚,夫賈粵西,死於岑溪縣。訃至周氧,自經死。死時在雍正二年,裏人葬於是,邑令王元犀題碣曰“烈婦項陳氏之墓”。至是皆得與旌,遂稱為“四烈墓”。其旁原有江寧陳國材妻周氏墓。

陳僑居江都,死時二十六歲。周從容就義,積二十日,粒米勺水不入口而死。時以陳江寧人,不在土著烈婦之列。後經甘泉令龔鑒詳請題旌表,馬力本為撰墓表,汪應庚遂修“五烈墓”;以昔之雙烈祠亦增塑三烈像,為五烈祠。以督學楊中允銘、馬力本墓表、龔甘泉記,及修祠年月,皆泐石祠壁。《圖誌》雲:“又有卓氏四烈墓,事跡詳翰林院侍講趙定求所撰墓銘,並載藝文,石刻藏司徒廟。”

東關街鞋工郭宗富,娶妻王氏,美而賢。裏中少年儲淳羨之,以金其鄰孫嫗,嫗為之謀,勸郭貸儲家金自開鋪。郭謀之妻,王曰:“此惡少年,不可貸也。”

郭遂謝嫗。趙數日,郭暮歸,嫗牽衣入室,值儲在,嫗曰:“儲君念爾貧,願以金借爾。”郭甫謝,而儲銀已出懷袖納入郭懷,共飲而散。郭歸語於王,王曰:“物各有主,何其易也?易則恐其變生,奸人叵測,我慮滋甚!”郭猶豫未決。

及早,儲候於門,攜之出為營廛舍,肆遂成。一日,儲伺王入肆間,猝入戶以手拍其肩曰:“飯熱否?”王回顧見儲,大呼“殺人!”嫗入謂王曰:“儲相公手無寸鐵,何雲殺人?且爾家貸他銀,無筆券,正為爾今日之事,事已成,爾焉逃?”

王改容曰,適殺人之語戲也,以好語緩之;乘間,猝出戶呼救。鄰人夏子筠聞而來,儲遂逸去。及郭歸,王以實告。郭曰:“貸人者受製於人,忍之可也。”詰朝郭出,王忿恚,閉戶自縊死。郭歸殮之,而未聞之於婦家也。王父名鵬飛,為金壇縣皂隸,貧甚。越二年,渡江視女,至則死矣。問之鄰婦孫嫗,嫗曰:“是郭毆死。”複問之夏,夏不言。遂訴之官,呈結請檢。時盛暑,甘泉署令王公驗報勒傷,郭將伏法。值原令龔公回縣,複讞其事,以郭罪無可辨而夏言含糊,因細鞠子筠,子筠畏事不吐。越二日天雨,忽雷霆擊孫嫗於縣之西街客舍中。公曰:“冤將申矣!”乃刑夾子筠,儲事遂敗。申請複檢,得縊傷,囗儲極刑。詳求題旌,祀之於貞烈祠,遂移葬於五烈墓側。龔公名鑒,字齡上,一字明水,號碩果,浙江錢塘人。幼以孝聞。以拔貢知甘泉縣,書“此之謂民之父母”七字懸於堂。

邃於經學,以安溪李文貞公為宗。

詩僧行吉,字遠村,依麓庵上人居棲靈寺東廊,一時士大夫往來唱和,樂與之遊。死葬於是。錢塘陳竹畦題其碣曰“詩僧遠村墓”。一日,西山農夫係驢於墓,過東峰,驢嚼其墓樹,及回,失驢所在。視之,見一僧乘驢下山,追之弗及,至家而驢已係於其門矣。

閔麟嗣,字賓連,歙縣人。工詩。寓江都南城,題其居曰“南郭草堂”。與王於一定九、魏易堂禧、吳良禦符驤友善。著有《廬遊草》、《悟雪草堂集》。

賓連死後,僅存一子,仲孝,亻累然重兩耳。良禦為卜炮石橋路旁地封之,作墓表,立石曰“詩人閔賓連之墓”,程午橋書丹。墓在今西峰總路下。

五司徒廟在西峰。《南史王琳傳》雲:“琳赴壽陽,城陷被執,陳將吳明徹殺之城東北二十裏,傳首建康,懸之於市。琳故吏梁驃騎府倉曹參軍朱,致書陳尚書仆射徐陵求琳首,許之,與開府主簿劉韶慧等持其首還於淮南,權瘞八公山側。等乃間道北歸,別議迎接。尋有揚州茅智勝等五人密送喪柩達於鄴。”

《增補搜神記》雲:“揚州英顯司徒茅、許、祝、蔣、吳五神君,居揚州日,結為兄弟,好畋獵。其地舊多虎狼,人罹其害。山溪畔遇一老婦,五神詢問,孑然無親,饑食溪泉。五神請於所居之廬,呼為母。侍養未久,五人出獵,而歸不見其母,五人曰,多被虎啖。俱奮身逐捕山間,有虎迎前,伏地就降,由此虎患始息。後人思其德義,立廟祀之,凡所祈禱,隨求隨應。”廟今在江都縣東興鄉金匱山之東。至隋時,封司徒廟加號。宋紹定辛卯,逆賊李全數來寇境,禱於神,不吉,以神像割剖之。不三日,全被戮於新塘,肢散落,猶全之施於神者。賊平,帥守趙、範親率僚屬致享祠下,以答神貺。擴其廟而增廣之,錄其陰助之功。奏請於朝,賜廟額曰“英顯”。後平章賈似道來守是邦,有禱於神前,遇旱則飛雨,憂霖則返照,救焚則焰滅,散雪則瑞應。其護國佑民,無時不顯。複為奏請加封王號。陸容《菽園雜記》:“廣陵之墟,有五子廟。雲是五代時群盜,嚐結義兄弟,流劫江淮間,衣食豐足,皆以不及養其父母為憾。乃求一貧嫗為母,事之至孝。凡所舉動,惟命是從,因化為善。鄉人義之,歿後勝有靈異,因為立廟。”《攬勝誌》雲:“司徒廟跡莫考,《搜神》、《菽園》所載,似屬俗傳,證以《南史》,於理頗合。未敢臆斷,姑存以俟考。”《小誌》雲:“江都有廟、不知始自何時?元江淮路總管成鐸題其碑曰‘司徒靈顯感應之碑’,而無碑文。”

萬曆《江都縣誌》:“洪武十六年重建。正統成化問,相繼修理。嘉靖六年,巡鹽禦史雷應龍毀之,立胡安定祠。後土人複立廟於祠東。”又《小誌》雲:“明正德、萬曆間,皆嚐重修;右都禦史金獻民、揚州郡守吳秀皆有記。國朝康熙三十一年,縣令熊開楚因旱禱雨有應,為立廟碑。雍正十一年,春雨浹旬,郡守尹會一過廟祈晴立霽。入夏彌月不雨,又虔禱於廟,甘雨大沛。因陳牲昭報,並檄行縣,令每歲春秋,永遠致祭。”又按南史稱揚州茅智勝,而《通鑒》作壽陽,蓋爾時壽陽隸揚州淮南郡,而今之揚州,則東廣州廣陵郡也。壽陽在晉、宋間或為揚州,或為豫州。梁太清二年屬魏,稱揚州,北齊因之。琳事在齊武平四年,此後壽陽遂為陳有,複稱豫州矣。等雖致琳首還壽陽,權瘞於八公山側,而未能即持其喪至鄴;方間道北歸別議,而五人乃能等之所不能,其義烈有足多者。

琳前鎮壽陽,頗多遺愛。此五人實壽陽之義民,今乃不祀於壽陽,而揚州為立廟,豈神所歆哉?揚州地勢平衍,而壽陽多山,即以驅虎事言之,亦不當誤以壽陽為今之揚州也。《增補搜神》及《菽園》二記所載,皆無足置辨。

司徒廟神道直通廿四橋,廟前建枋楔,兩旁石馬、羊各二,大門三楹,中懸額曰“顯應司徒廟”,兩囗予塑泥馬。入為二門三楹,左右開角門,中楹建歌台,大殿供五司徒像,殿後空舍三楹。廟中碑石皆嵌左角門牆,詳載司徒事跡,引述《南史》、《搜神記》、《菽園雜記》、《攬勝誌》、《小誌》諸書,及元江淮路總管陳鐸題“司徒靈顯感應之碑”、明金總憲獻民、吳太守秀記、本朝熊知縣開楚記,暨土人祈報捐修姓氏諸碑。其中一碑,有文而無姓氏者,則明禦馬監太監魯保也。每年春初,祭報祈禱,日夜罔間,巫覡牲牢,闐委雜陳。守香火為揚州謝氏。

司徒廟在康熙年間頗荒廢,邑紳汪天與重加修飾。大殿後無屋宇,係大小塘,汪增構其地後,置一後殿。殿之寬闊如前殿,上有大樓,下有兩廊。樓上供司徒五位神像,下有“棲神壯觀”大額,有長聯。汪天與,字蒼孚,號畏齋,歙人。

戶部山西司員外,刑部福建司郎中,漁洋門人,工詩,有《沐青樓集》。

五烈祠,邑紳汪應庚亦重加修飾。應庚以捐賑賜光祿寺少卿銜,即修飾平山堂之萬鬆居士。

範文正公祠在西峰,明崇禎間,巡按禦史範良彥建,以公四子配享。本朝增祀大學士範文程、尚書範承謨。守香火為其裔孫。商邱宋牧仲犖撫吳,以水潦行賑江都,居是祠,自捐五千石。兩淮商綱亭戶立碑建亭於祠內,謂之“宋亭”,朱竹為之記。

安定胡公祠在西峰,本為安定書院故址,後改為司徒廟,今複改為公祠。內祀公一人,繼增祀竹西王公居正、樂庵李公衡為三先生祠;複又增祀泗泉李公樹敏、艾陵沈公琳為五先生祠。今複專祀公一人。

一粟庵在司徒廟神道東南山麓,庵本高郵龍珠寺下塔院,今庵後有平陽法嗣森鑒上人塔。

新教場在西峰司徒廟神道下,南圍蜀岡三峰,北列江上諸山,東接破山口,西繞新河。乾隆庚寅,白秋齋雲上鎮揚州,相度是地以農隙講武,正月擇吉辰操演,謂之遊府出行;九月祭旗纛,謂之迎霜降,二者皆湖上嘉會。後公自中河告休,寓居江都,與山僧相往還。一日早,乘青馬登平山堂與寺僧吃蔬麵,忽有所感,肩輿而歸,遂卒。卒時湖上人皆見公乘青馬上蜀岡而去雲。

陸征君墓在新教場。明陸君弼,一名弼,號無從,江都人。九歲詠紫牡丹詩知名,與唐伯虎並稱兩才子。少遊京師,譏李西涯為“伴食中書”,投刺而去。

隆慶間廷試,授州刺史不就。肆力古學,著《正始堂集》、《毛詩鄭箋》、《廣陵耆舊傳》、《芳樹齋集》、《北戶集補注》諸書。沈蛟門相公折簡招之不往。

時江淮間關榷稅重,當事以弼舊作《枕上聽莎雞詩》奏聞,得減恤。後神宗舉山林隱逸不赴,何元朗嚐激賞其“匣有魚腸堪結客,世無狗監莫論才”之句。趙貞吉當國修史,請征知縣王一鳴、故同知魏學禮、太學生王犀登及弼入史館與纂修,未上而罷。卒年八十有五,葬於蜀岡下新教場東南隅。江都李紫裳庸德為作墓碑甚詳,無從修《江都縣誌》,證疑考信,後世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