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聽夜風轉大,遠水尤喧,梆柝分明,還是三更天氣。暗自驚訝:“當日盧生一夢,黃粱未熟,今日我這一夢,尚是三更。呂公真有靈,養正真異人也!”半夜無眠,次日先寫了一道致仕本章,令人遞送進京,囑托知縣,將童道士埋在呂公祠之後,第三日方離了邯鄲。比及耿順緩緩進得京城,朝廷已因他年老多病,且又宣力有年,曾經立功閫外,準其休致。所遺泗國公爵,令耿佶襲替。耿順休致後,不理人事。平時故吏將佐,一概謝絕。
隱居西山,雖耿估亦不知其定在。有時騎一小驢,隨二奚童宿霧眠雲,亦不知其定向。西山內招提別業,大半俱是中官休沐之場,亦不知有泗國公在內。過了弘治正德兩朝,至嘉靖八年,九十九歲而卒。後人看到此間,皆以為夢卿節孝之報,又皆以為夢卿之心至此可平矣。不知人生貴賤修短,本自然之數。古今來強似過夢卿,比夢卿賤而且短者,不知多少。古今來不及耿順,比耿順修而且貴者又不知多少。氣運造化誰為之主?處治斯人至於如此者,恐天地亦不自知也。然則人本無也,忽然而有。既有矣,忽然而無論其世,不過忽然一大賬簿。誦其詩,讀其書,令人為之泣,令人為之歌者,亦皆忽然之事也。
嗚呼!兩間內乘堅策肥者若而人。鳩形枵腹者若而人,粉白黛綠者若而人,錐髻赤足者若而人,誦詩讀書者若而入,販南貨北者若而人,總皆梨園中人,彈詞中人,夢幻中人也。豈獨林哉,蘭哉,香哉!世間不乏林蘭香之人,亦不乏林蘭香之事。
特以為有,則世之耳所耳,目所目者,未免為耳目所使。若以為無,則世之耳不耳,目不目者,又未免失耳目之官。總之經洪熙、宣德、正統、景泰、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八朝,一百餘年,特為兒女子設一奇談,則設此奇談者,將以己為梨園外彈詞外夢幻外之人歟?人或信之,吾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