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蠻荒,補天遺石。
兩百多年前,曹雪芹讓這塊頑石在繁華旖旎的《紅樓夢》裏走了一遭,享盡人間富貴,賺盡人間情淚;兩百多年後,頑石再次落入凡間,隻是這一回,他沒了俊秀的外表,沒了顯赫的身世,隻有一身病骨和上天未曾奪去的才華與率真。這樣的人生應是另一部傳奇。
初識梅芷,是在一個文學網站的紅樓夢論壇裏,他是版主。他對紅樓人物的評析深刻透徹,文筆溫婉,娓娓道來,絲絲入扣。對壇裏的帖子也是每帖必複,寵辱不驚地應對著各種鮮花和板磚。因為對《紅樓夢》的共同愛好,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網友。慢慢地,我知道他因為嚴重的類風濕關節炎而不得不終生與輪椅為伴,知道他與身邊那些美麗又多才的女孩子的故事,知道他與生命的抗爭、真情與愛、無奈與痛楚的種種。誰知因為各自生活的際遇,再重逢已是八年之後。
總覺得見網友是件挺不靠譜的事,又不是小孩子,頭腦一熱,見就見唄。因此當他在八年後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難得有一個機會到省城,想見一麵時,我心下是有些躊躇的。然而八年的歲月裏,始終惦記著一位從未曾謀麵又早已音訊皆無的普通網友,在這個婚姻都過不了七年之癢的情感快餐時代裏已屬難得。更何況他這一趟來得並非容易。因了這份感動,還是去見了。一見麵,他的第一句話是“我好象哪裏見過你!”我即答:“照片上。”相視一笑,仿佛已是多年的老友。分別時,他便以他的第一本書《無法證實的愛》見贈。
過了些日子,他在網上告訴我,他又有新書要出版並囑我寫序。我取笑他:“人家找寫序的,都是找名人寫,好歹能借名人的名氣讓自己的書好賣點,你怎麼反倒找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人寫呢?”他說“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覺得你是最適合的。”率真如此,我無法拒絕。
忽然記起倉央嘉措的詩“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裏/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裏/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裏/不舍不棄/來我的懷裏/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裏/默然相愛/寂靜歡喜”。在梅芷《無法證實的愛》裏有賢淑的曉紅、堅韌的敏敏、爽直的阿柳、端莊的航航、活潑的小訪還有他若隱若現的愛……歲月流逝,身邊的紅顏嫁的嫁了,走的走了。然而他的情還在那兒,他的愛還在那兒,如父如兄,寂靜歡喜。他描寫的人物依舊動人。比如他寫到的小詩雨:一向喜歡詩雨,好些天沒聽到她甜美的童音了,所以非常開心地問,詩雨你好嗎?
再也沒想到,詩雨居然說,伯伯,這話應該是我說的。
為什麼?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奇地問小姑娘,為什麼應該你說?
詩雨似乎愣了愣,你是伯伯嘛,應該我先問你好不好的。
哈,這小小女孩還真有意思。我連忙說,我很好我很好,謝謝詩雨!
小姑娘哦了一聲,然後又說,伯伯,你一個人呆在家裏,一定很孤單吧,有可能的話,你應該多出去轉轉,到外邊看看,曬曬太陽。
短短幾句,一個天真懂事的小姑娘的形象躍然紙上,惹人愛憐。還有印象最深的是航航母女見麵的場景:淩晨兩三點鍾,卓予醒了,先是動了幾下,然後,在黑暗中伸手去摸航航的臉,從額頭摸到下巴,從左邊摸到右邊,摸得很是仔細。良久,她又爬起來,伏在航航的身上,臉貼著臉嗅聞航航。終於,她摟緊航航,大叫一聲媽媽,嚎啕痛哭……
在卓予整個動作中,航航始終一動不動。
事後,媽媽問女兒,你怎麼知道是我?
女兒回答說,媽媽是香的。
讀到這裏,我早已是淚流滿麵。如水文字流淌著的是愛,他深愛著身邊的每一個人。這本書與他前兩本書最大的不同是作者超然的心態。如果說前兩本書是自敘式的,那麼這一本便是他敘式的,用超然的心態、冷靜的眼看自己的經曆,看身邊的人,看世態炎涼。比如《買書≈買紙》、《別為網絡怠慢了書》等就對一些現實作了極深刻的剖析。特別是他作書題的《蝴蝶的窺視》便很有些寓言的意味。最後一句“這世界,乃至這宇宙,此時此刻,有多少眼睛如蝴蝶般窺視著人類?!”發人深省。我在想,這隻蝴蝶何嚐不是他,身雖弱卻冷靜如旁觀者看著這個紛紜的世界。我想這算不得序吧?最後,應他的要求,用兩句詩作結:誰識人間通靈玉,梅芷清芬倩墨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