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白萍自發現自己愛妻芷華和邊仲膺的秘事,傷心出走,便已百念皆灰。及至錢畏先家中,遇見龍珍,又多了一番糾纏。但也不過隨遇而安,並不曾發生什麼固結不解的感情。後因故又和龍珍分手,更覺到天下一切的女子都不可靠,無論容貌美醜,學問有無,都是一丘之貉,便決定不再與女人親近,自己永抱獨身主義,隨處漂泊,以終餘年。便跑到山東,去訪一個軍界的朋友。
那朋友以為白萍遠道來訪,必是有心謀求位置,便替他營謀了一個很優越的軍佐職務。白萍本意願不為此,但難負朋友盛意,隻得屈就。自從作事以後,倒把職務當作一種消遣,每天廝混著解悶兒。
過了幾月,因本身長官被調到北京,便也隨去。長官也頗賞識白萍,日漸提升。旁人都羨慕他前途無量,白萍卻毫不在意。那一夜因一個同事的小軍官病了,不能出去巡查。白萍閑著沒事,便替他走了一趟。想不到在前門外旅館中,遇見龍珍。談起舊事。白萍對於龍珍自稱已嫁他人,尚不甚著意,惟有聽她述說芷華的情形,卻十分悵然動念,幾乎不能自禁,才匆匆別了龍珍走出。懷著滿腔心事,連街也不再查了,帶領手下兵士,一直回了駐所,便睡在床上,思前想後起來。本來白萍與芷華是由愛結合的夫婦,雖然恨芷華不該做那樣錯事,但為對已久,已不甚耿耿於心。仔細一想,除了邊仲膺一節事以外,芷華對待自己,真是無疵可指。不知怎的,每想到她的壞處。在心中一瞥便過。若想到她的好處,便隻管縈在心頭。因而漸漸對芷華生了原諒,覺得年青的人,誰能有多大把握?隻要她能改過,我又何必認真,不由起了回家去重圓破鏡的心,但尚還躊躇不決。直猶豫了兩三日,才決定請假回天津一趟,觀察情形,相機辦理。便向長官請了一月的假,一直回了天津。到天津先住在旅館裏,等到夜間一兩點鍾以後,才走出旅館,悄悄走到自己的故居。行近巷口,便倚在牆隔暗處,遙望那當日雙棲的小樓一角,見樓窗深閉,燈影映著窗紗,還是自己昔日午夜歸來常見的舊景,不覺心頭火熱,暗想分明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芷華這時做什麼呢?可知道你的自萍已回來,在這裏相望,大約你還以為我還遠在天邊呢。這真是咫尺天涯了。想著又見樓窗內有人影一幌,料到這人影必是芷華,心中更撲撲亂跳。隻覺自己的一顆心,已飛上樓中,身體已不能獨自停留,非要追了心去不可。此際心裏已不暇再做別的思想,恨不得立刻飛上去,和芷華見麵。但身體卻軟了,欲動不能,仍自倚牆癡立。又轉想到此際若闖到樓中,芷華見了自己,不定如何驚喜,隻是自己以前對她那樣決絕,她不定如何難過。此番見麵,自然叫她很難為情,何必看她那可憐樣子呢?不如一見她的麵,就抱住她,和她痛快地說,我已完全恕過了她,從前的事誰也不許提起,隻當我出了一次遠門,如今是久別重逢罷了。她聽了我的話,一定痛哭,我便把她攬入懷裏。她若再說愧悔的話,我便掩耳不聽。……
白萍把進門後要說的言語,要表示的態度,都在心中預先打了草稿。通身上下,都充滿了情感。正要鼓勇走入巷口,腳步還未移動,忽見從大街便道上踱過一人,黑暗中看不清麵目,隻看見沒戴帽子,頭發蓮蓬的,穿著衣衫,行步踽踽,走得很慢。也好似有心事的樣子。那人踱到白萍不遠的地方便不走了,卻沒有瞧見白萍。就轉身互糾著雙臂,也仰頭向巷中樓上凝望。白萍瞧著那人,心中十分詫異。暗想他在這裏立著是有自己的心事。這人是哪裏來的?大深夜中有什麼事,也來陪我?便屏息不聲地隻望著那人的後影仔細端詳。瞧了半天,看不出是誰。過了有一刻鍾工夫,那人忽然從身上掏出一支紙煙,銜在口裏,又取出火柴來點。一連兩枝火柴,都被風吹滅。那人便側身避著風,才把紙煙燃著。在這火光一耀之間,白萍才看見他的麵目,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這人便是白萍的情敵邊仲膺。白萍暗驚邊仲膺怎已變到這樣,不特麵目黃瘦,盡失當日的豐采。腰也彎了,更無當日穿西服時英挺的風姿。隻一年多未見,想不到他竟頹唐至此。心裏一陣傷感,似乎替他難過。但又猛然想起他和芷華的關係,自己的幸福,被他剝奪,自己的家庭,被他破壞,分明是一個絕大的仇人。今朝既然狹路相逢,正是上天給自己以報仇的好機會。便要趁邊仲膺不防,給他個毒手。這時似有人附耳警告道:“你當日已恕過他了,怎今天又反複起來?”白萍立刻想起,當日撞破好事時,曾寫過把芷華托咐給他的字柬,不覺暗自喘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心情一變。自想昔日在我們三角戀愛之中,我曾作過置身局外的決定,不想今天我們三人又相逢在這幾丈方圓的區域以內。雖然芷華在樓上,仲膺在街中,我又掩在仲膺背後,三個人各不相知。可是在暗中仍舊是當日的局麵。我既然負氣撒手於先,又何必改念悔約於後。不如還是率由舊章,把自己安置在情局以外,用冷眼看他倆,到底是何情形好了。不過看邊仲膺深夜潛來,當然和芷華有什麼幽期密約。龍珍告訴我,芷華如何自甘寂寞。如何心懷故劍。大約都靠不住。本來以芷華的聰明,莫說騙一個龍珍,便是十個八個,也是易如反掌。她必是故意做作,騙了龍珍,龍珍又轉騙了我。想著幾乎決定芷華和仲膺仍有關連,仲膺必是來赴陽台之約,便隻凝神注定仲膺,看他怎樣走進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