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太太向來是熬夜慣了的,見床上也沒空閑地方,自己便不睡了,隻和式歐閑談,消遣長夜。漸漸問起式歐認識柳如眉的經過。式歐一一說了。祁太太道:“不瞞你說,當初我也在那裏走過一遭,什麼我都明白。獨有你們這件事,我真測度不出原故來。反正總而言之,那種人總沒什麼好心,還是以不認識為妙。你們年青的人,尤其容易受害。”說著向床上瞧了瞧,見龍珍已發出鼾聲,麗蓮也毫不動彈,像是睡著了的光景,便道:“我活了三十多歲,專喜歡管閑事,今天我又犯了老毛病。我曾聽老吳他們說過,你不是還沒結婚麼?”說著頓了一頓。式歐起初聽她自稱三十多歲,已是詫異。因為自己向來就她容貌上看,也不過二十上下,哪知竟已中旬年紀。又聽她說到題外的事,便不知所答,隻向她怔著。祁太太微笑道:“我向來不喜歡酸文假醋,說話辦事全要脆快。今天遇見這段巧事,就知道這裏麵定有說處。我給你們做個媒好不好?”祁姨太太說話雖要含混,式歐卻已明嘹她言中之意。暗想前些日老吳還要叫你嫁給我呢,今天你倒又給我做起媒來,豈非笑話?而且在這種時候,豈可隨便亂說?再說麗蓮還在房裏,倘若還未睡著,聽見了豈不當是侮辱她麼?這祁太太真是胡鬧。不過像她這種話,真又沒法回答,隻好向她搖手。祁太太看式歐的樣子,是怕麗蓮聽見,不好意思。暗想我正為故意叫她聽見,就道:“這怕什麼?她早睡著了。我從在車上就起了這個念頭。世上事哪得這樣巧,一個男的改了女裝,一個女的改了男裝。經過了想不到的事情,又遇到一處。這不是天緣是什麼?其實不用我說,你們兩個大約心裏也早想到這裏了。我落得的做這件好事呢。”式歐央告道:“祁太太,真叫人不好意思。您請少說幾句吧。”祁太太一笑,又把聲音略行提高道:“不說就不說。我這是點破你們。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將來你們有了那一天,可不要忘了我。”式歐聽到糊裏糊塗,暗想祁太太向來精明穩重,從未見她如此輕率亂鬧,今天這是怎的?莫非是發了神經病。幸而祁太太說完這幾句,便拋開這事,又談旁的,過了一會,天已四更同盡。
祁太太倦了,就隱幾而臥。式歐也困倦起來,便倚著牆打盹兒。大家正在睡夢之中,忽然外麵又有人敲門。敲得很急。祁姨太太第一個醒了,隻聽外麵又有人喊查店,正要開言詢問,不想門兒未鎖,已被人從外麵推開,看那推門的卻是旅館夥計,口裏還叫道:“快起快起。副爺查店。”祁太太朦朧中站起,式歐也自醒來。隻見門首又立著一個軍官,此人卻不似方才那人的野蠻。正倒背著手,向屋裏草草一看,見屋中女眷很多,那意思似乎就要走開。不想這時床上的龍珍,也被鬧得醒來,睜開眼就見門己大開。門前又有穿灰衣服的人,嚇得帶著睡意就要坐起。不想裙角被式蓮的身兒壓住,坐不起身。急忙去推麗蓮,麗蓮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龍珍才跟著起來。這一男一女,相扶持著從床上起來,是多麼紮眼的景致啊!那軍官方才要走,猛見了這般景況,不由又凝望了一下。這一望竟自生了波折,似乎屋中有他所認識的人,怔了一怔,哦了一聲,又猶疑了一下,忽然轉頭便走。夥計也把門從外拉緊,隨著那軍官去了。這時屋中的人,全都不解其故。
龍珍兩眼一直,鬥然立起,自語道;“是他呀,一定是他。”說著就跑出門外,見那軍官已轉到樓角,將下樓梯,龍珍趕上前去,叫道:“你是白萍麼。來來,我和你說話。”那軍官聞喚,很沉著的站住,略把頭兒一點。龍珍近前一看,可不是白萍是誰?隻見他的麵目較前稍黑,身體卻健壯了許多。龍珍趕去拉住他道:“你怎入了軍隊了?那時怎不告訴我一聲就走。現在怎來到這裏?”白萍聲色不動,隻指著樓下道:“你不要這樣,樓下有我帶著的弟兄,看著不像。”龍珍鬆了手道:“你到這屋裏來說話。”白萍微笑道:“你們那房裏方便麼?”龍珍見他神色不對,猛然想起來,方才在房中和男裝的麗蓮擁抱而寢,一定被他看見,起了疑心。本來一屋中一男三女,已自不像,再加我和麗蓮那種情形。他看了還不定疑惑我什麼呢?便想拉白萍到房中,細細表明原委。但猛又一作轉想,心中一動,自覺這是一個機會,可以乘此了卻自己的夙願。當下便改了宗旨,向白萍道:“果然房裏不大方便,現在你可以另尋個地方,同我談談麼?”白萍搖頭道:“那就不必了,我奉了上邊命令,出來查店,不能耽誤工夫。”龍珍見他推脫,忙道:“我要和你說的,不是我自己的事,是有個人轉托我說的。”白萍一怔道:“誰?”龍珍道:“就是你的太太芷華。”白萍聽了通身一動,道:“真的麼?”龍珍看他這種情形,分明是和芷華恩義未絕,心裏更把主意拿穩,便又道:“我隻說幾句要緊的話,不過在這裏不便,請你尋個清靜些的地方。”白萍略一猶疑,便向旅館夥計道:“還有空房間麼?夥計忙答道;“有有。不過太不幹淨,請您多包涵。”白萍道;“沒關係,我隻要個清靜地方說幾句話。”夥計連忙領著白萍,走到對麵,推開一間空房的門,白萍和龍珍走入。夥計道:“您要茶水麼?”白萍搖頭揮手,夥計便自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