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3)

式歐見這房間收拾得十分精雅,四壁圖書插架,滿目琳琅,分明是個書房。又從一個書架旁邊的小門,走進一間精室。裏麵依然是書房模樣,卻隻多了一付床帳,想是西席先生的所居。看屋內的光景,卻又不像有人常住的。那仆人送進來一壺茶,道了安置,便自去了。式歐關了房門,顧不得許多,上床便睡。才覺得渾身骨節酸疼,但因方才所受的驚恐過深,刺激過重。腦中不易平靜,倒睡不著。想起最近所經曆的事,隻覺得七亂八糟,沒一件事有些條理,仿佛糊裏糊塗地做了許多可笑而又可怕的夢。想起來心中麻亂得很。再向前途思量,那更黑暗暗像一團漆,說不定那一時便被人捉了去,當做亂黨處治。即使幸而沒事,此地也非久居之處。以一個逋逃中的罪人,又向那裏取尋歸宿。若回北京家裏,原無不可。不過當初我所以離家,是因為受了刺激。那芷華飄泊無依,病在我家。我不合對她生了愛情,及至向她求愛,竟遭她拒絕,弄得兩下都很難堪。我雖然吃了她的沒味,可是對她憐憫之心,絕未消滅。覺得在那時情形之下,她定不願再和我相見,必要遷出我家。可憐她久病初愈之身,怎禁得住再去飄泊風塵?不如我直截了當的離開家庭,讓她伴著我妹同居,便可安住下去,所以我才跑到天津。如今芷華想還和淑敏相處,自然都很快樂,我一回去,那芷華怕我還去纏繞,定又要走。那我豈不是無形中回去趕她麼?看來我便是能返北京,也不可倉卒家去。又想起自己倘然能早在天津娶了家室,帶回家去,芷華見我愛情已有寄托,或者不致再行避忌。可惜那祁姨太太和柳如眉兩件事,都成了虛話。想到這裏,又想起在醫院葡萄架上所聽的秘語,自己十有八九是被柳如眉所害。卻又想不出她所以要害自己的原因,如此左思右想的好大工夫。直到天色大明,方才睡著,一覺睡到晌午大後。起床時就有仆人進來服侍著洗過了臉,遲一會便開上飯來。式歐見隻擺著一付杯箸,暗想主人不出來陪也罷了,他原是個官僚。那有工夫應酬我。怎房正梁也不見麵?我與他共同患難,又同寄居在他的朋友家中,豈能不稍稍照應一下?便問那服侍的仆人道:“昨天同我一道來的房先生呢?怎麼不見?莫非還睡著沒醒?”那仆人怔了一怔才道:“房先生出門去了。”式歐暗想他原是到此地來躲災避難,怎能在這危險期間,倒大膽出去閑逛?但又轉想到房正梁本是個行蹤詭秘的角色,他既敢出門,自有他的把握。說不定化裝易服才出去的。便也不再問,自己吃過了飯,自己悶在房裏,無事可做,又因在他人家中,不便到房外走串。隻得從書架上尋了些合於脾胃的書,看著解閱,直到了日落黃昏,還不見房正梁的影兒。及至擺上晚飯,卻是兩付杯箸。式歐以為必是房正梁回來了,正好和他談談以後的辦法。那知遲了一會,門簾一啟,一個人手托水煙袋進來,滿麵笑容向式歐點點頭。那裏是房正梁?卻是本宅裏主人餘亦舒。

式歐想不到他那樣官氣十足的人,居然還出來陪客,連忙起立致禮。餘亦舒卻十分客氣,隨便談了幾句,便同座用飯。式歐記掛著房正梁,忍不住就向餘亦舒問起,餘亦舒正色道。“候一會吃過飯細談,我還有話要向閣下說呢。”式歐不便再問,隻得陪他東拉西扯的閑話。直到飯後,餘亦舒才讓式歐同到了小客廳,他自己吸過六七個鴉片煙,過足了癮,方向式歐道:“閣下是陰錯陽差的和正梁打成一路,其中情形我很明白。無奈官中人已把閣下認作正梁同黨,目下閣下身體很是危險,請留神一些。至於正梁恐怕已不易見麵,此刻若見著他,隻恐閣下也要入獄咧。?式歐聽他的話音有異,愕然問道:“怎麼說?正梁已經遇險了麼?”餘亦舒臉上毫無表情地笑了一笑,道:“閣下很年輕,我叨大叫你聲老弟。老弟,不瞞你說,今天早晨,我就給偵緝隊去了個電話,叫人把他抓去了。現在他大約已腳鐐手銬的收起來咧。”式歐原在煙榻上坐著,聽了這話,不覺霍然跳起幾乎驚異得叫起來。但又猛然想到現在餘亦舒家裏,不可放肆,忙又悄沒聲的重複坐下,吃吃的問道:“怎……怎……的……正梁不是您的老朋友……”餘亦舒冷笑道:“老弟,不明白我們的內幕,大約還以為我是賣友求榮呢。你再慢慢聽我細說。說句實話,當初我和正梁原是一個黨係的同人,論理我不該賣他,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自從我們那個勢力失敗以後,凡是剩下幾個錢的,全抱著胳膊忍了。惟有房正梁因為當初得勢的時候不會摟錢,所以到如今還赤手空拳,故而野心不死,隻管暗地活動,預備恢複舊日的勢力。無奈他素常就仗著向舊同事打抽豐度日,那有錢活動?於是乎我們這一般人就搗黴了。他向我們籌款,拿我們的錢去活動,我們原也盼他成了功。把我們的舊首領擁起來,大家再輝煌一陣,所以都量力幫助。那知房正梁始終圖謀不成,卻隻管向大家索款,大家都疲於應付,有許多都躲到上海去了。隻有我因特別原故,離不開天津,沒奈何隻得受他的逼勒。這兩年中已被房正梁零碎討去了三四萬塊錢。你想,我們作官的錢是容易得來的麼?無聲無臭的耗去了這許多,誰能不心疼?後來我想有這些錢,現在運動個像樣的差使也用之不盡,何必再填房正梁這無底的漏洞。因此就翻然改計,不再理會房正梁這筆帳。恰巧我有個舊日運使任上用的文案張爾孔,如今闊了,升到此地的捐務處長,又兼著督軍署的參議,是尚督軍的紅人。前些日他來訪我,我和他當初同做過許多利害相關的事,處得感情很好,無話不談。便托他給走個門路,再弄個官兒做做,他答應了,但因我是敵派的舊人。若沒個機會,不便向尚督軍開口。後來談到房正梁一節事,我也不瞞他,便把內情都說了。他說這是個好機會。房正梁是尚督軍最嫉恨的人,若能把房正梁獻出去,尚督軍可一定歡喜,也可表明反正的誠心,就以此做個進身之階,便是不用一支運動費,也包可得一個美缺。而旦推薦的人也容易進言。我聽了張爾孔的話,想了想這理兒也對,這種年頭兒,沒有皇上,忠字也跟著取消,武將倒戈是家常便飯。我們做文官的,另巴結個上司,更不成問題。不過賣了房正梁有些過意不去。但又想到若不賣他,他也永遠叫我不得清靜。而且他們做武官的,不定殺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害了他不為缺德。再說他花我的錢,已夠運動一個闊差使的費用。他既不能還我的錢,我就用他的身體去給我捐官,於報施之道也很說得通。所以就答應了張爾孔。在最近等機會便相機行事,誰知近日房正梁因官麵上察緝得緊,竟絕跡不到我這裏來。我也不知道他移居何處,正在焦急,昨天他竟同你來了。這還不是禮物自送上門。我當時穩住了他,就暗地叫人把他捉了去。張爾孔方才來訪,許我在一星期內可以發出差使。你明白了?就是這麼件事。”說著又吸起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