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想著,立刻心裏寬鬆了一些。又瞧著龍珍十分可憐,明知自己若堅執著要走,她一定也不能獨居,那時倒害得她無處可歸。她本是無靠的人,何苦叫她受罪?想著便點頭歎息道:“你們鬧得我也沒有法子了。事到如今,可叫我怎樣呢?現在並非我推脫,我便是答應不走,也不能在這裏住。因為餘宅小姐們約我去教她們念書,我已答應了人家咧。”龍珍插口道:“那樣您何妨夜裏在家裏住,白天再到餘家去教書,每天早出晚歸,何等是好?”芷華道:“餘家那些位小姐,都像霸王似的,大約未必肯叫我回來。反正妹妹你放心,我就是住在餘家,也不算和這裏脫離關係。得暇必來看看,你就安穩著在這裏住著好了。”
王媽拍手道:“我的活佛爺,太太可有活口兒了。別的事過後再商量,反正今天您不能走了。天已不早,我去收拾晚飯。太太小姐們先歇著,吃過飯就睡,有什麼事全等明天。”說著就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
這時屋裏龍珍向芷華看了半晌,忽地立起,站到芷華麵前,規規矩矩地道:“姐姐方才已答應不拋下我了,以後我自然要孝順姐姐。我從今以後,就要當您做親胞姐看待。可是現在該行個禮兒呢。”說著便盈盈的拜了下去。芷華連忙攙扶,已來不及。隻得也陪她下拜,口中忙道:“妹妹這又何必!”龍珍跪著道:“姐姐就受了我這一拜吧,不然我也不得安心。”說著就和芷華廝扶著站起,把芷華安坐在椅上。她就來回奔走地敬煙奉茶,意思十分虔誠而又恭敬。芷華倒過意不去,不覺也和她親近起來。
過了一會,已到黃昏時候,王媽送進飯來。十分豐盛,好像是與芷華接風。芷華與龍珍相對吃著,自歎不想今天又嚐到舊日家庭風味,但是那日是和白萍夫婦聚首。如今是卻與一個不相識的女子來同做這個家庭的主人,而且這個女子又是自己的情敵。卻又為事勢所迫,不得不互相親近。這真是出乎意外的事了。但是既然天公狡獪,給造成這種局勢,自己又落到這個局勢之中,什麼也說不得。隻落得進退維穀,也惟有隨遇而安。再說龍珍對自己原沒什麼不好,不過因處於情敵地位,才覺著不能並立。可是既為情敵,當然要有所爭之點。如今白萍尚不知下落何方,更沒法決定今生能否再為會麵,我們所爭之點現在還不知在哪裏,又爭些什麼?我又何必對龍珍如此隔膜?我同她同是女人,又同處在逆境,正該同病相憐。若還對她妒視,倒顯著我的氣量太小了。芷華這樣退一步想去,略覺心氣和平,便暫展愁眉,與龍珍開顏談笑。
以前見芷華凜然可畏,此際忽變得藹然可親,龍珍才放鬆了心。更自執婢妾之禮,十二分的巴結芷華。芷華原是受過教育,讀書明禮的人。見龍珍這樣,念到同是人類,原本不分尊卑。像她這樣侍候我,她有什麼不如我處,便該這樣卑下?豈不有傷人道?因而倒非常過意不去。就向龍珍說明:“若要長久同居,凡事都須一切平等。倘再如此,把我當主婦看待,我心中不安惟有私自逃走,永遠躲開你們。”龍珍見芷華情真語摯,隻得答應。兩人便姊妹相稱,互相敬愛。她倆既各存著相讓之心,相惜之意,自然談得十分融洽。龍珍把芷華看得身分極高,芷華也不鄙薄龍珍沒有學問,飯後直清談到夜闌,竟已變成閨中密友。到將就寢時,龍珍要自己到別室安寢,把臥室的床讓給芷華。芷華不肯。最後結果隻得姊妹倆同榻而眠。
到次晨龍珍首先醒來,不用王媽,自行把洗漱器具全安排好了,才去喚醒芷華。芷華起床梳洗以後,吃過點心,便自去赴餘家之約。龍珍還殷殷囑咐,務必要早早回來。芷華應了才出門雇洋車,直到餘宅。
見了餘老太太,餘老太太十分欣喜,便把麗琨麗玲等姐妹喚出,一同商量開學的計劃。她們姐妹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半天,最後決定。本日先派仆人們布置書房,等明天再正式開課。當天隻請芷華遊宴一日,作為替教師接風。芷華隻得陪她們玩到黃昏大後,才作別回家。
從此芷華白天到餘宅教書,夜裏便在家裏與龍珍談笑。生活尚不十分枯澀,除了精神沒得安慰以外也就能隨緣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