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畏先突然把眼一睜,像初睡醒般地。霍地立起來,又跺跺腳道:“你給我惹了禍,我是一敗塗地。這又不是打官司的事,隻可讓你得意。”白萍還是聽不明白,正忍不住要問。這時畏先太太和龍珍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屋裏。
畏先太太一把推開畏先,自己坐在床上道:“姓錢的,教你來說?你還忍著,這個忍得過去麼?”又回頭向白萍道:“我全告訴你吧,這個家業全是我的,是我的就有我妹妹的一份,以先畏先慫恿著我,要把龍珍擠出去。我差一點沒上他的當。如今這小子跟我這樣翻臉無情,我全明白了。跟他算傷透了心。攆他他又死軟著不走,那麼不走也行。這個家從此要歸我管,隨我的便。我和龍珍是一樣。龍珍既一定跟你。你就是和畏先一樣,以後你也算一份家主。畏先要敢欺負你,你不要怕他是律師。他的刀把全在我手裏拿著呢。方才我都跟他定規好了,所以教他來。一則給你賠禮,一則這些話要從他嘴裏說給你。如今他不肯說。我說也是一樣。”
白萍聽完她這夾七夾八的一套話,心中雖然明白,腦裏卻昏然起來。直不曉得這位太太的處置,是依著什麼規例。而且畏先怎會這樣服貼,便向畏先太太道:“這如何能辦?我跟您不親不故,怎……”畏先太太已搶著道:“這論的什麼親故。俗語說親由攀起,友自交來。世上的親友當初誰是天生來的呀。我看你好,就要攀你這門子親。”說著又用眼飄飄畏先道:“我看他不好,就立刻跟他斷路。嗯。姓錢的,你還等我再說,還不……。”畏先不敢等她說完,忙向白萍陪著苦笑道:“林老哥,你隻當衛顧我。別再推辭。誰教我自找煩惱,惹了大禍呢?你要不依著她們,她們就要說你不願意我。或者竟趕了我,那你就害苦了我了。來來。咱倆從今天起,就是連襟的兄弟,這個家業有你一半。房子你想住哪一間隨便撿。家俱,錢,無論什麼,有我的就有你的。”他剛說到這裏,那太太立刻攔住道:“呐呐呐,我的東西用不著你送人情,我自己會分派。這裏沒你的事了。走走!”畏先皺著眉頭,逡巡地溜了出去。畏先太太笑向白萍道:“今天我們家……。”說著立刻又改口道:“咱們家的事,亂七八糟鬧成臭雜拌。大概你都聽糊塗了。本來咱這個家原就比旁人特別,教龍珍慢慢的告訴你。”說著又轉頭向龍珍道:“你連我立的家規,都告訴他吧。也好教他安心。你們細細的說,我走了。”
不提畏先太太自去,這裏龍珍見她姐姐出了門口,立刻倒在床上,笑得亂滾。滾得乏了。又拉著白萍的手傻笑。白萍知道她此際正在誌得意滿,也不理她。龍珍笑夠了以後,得意忘形地道,“哥哥……老師,你說老天有眼,姻緣有分,棒打不回。早先算命的就說我有福,真是靈驗、靈驗!”說著見白萍正顏厲色地不答言,忙自己斂定了心神,沉著氣道:“畏先今天可報應了,昨天我就和你說過,我姐姐是帶著私囊嫁的他,直到如今,他們也沒拜過天地。我姐姐始終也沒改那混事的脾氣,常同畏先說,露水夫妻,好了就湊,壞了就散。而且這幾年畏先幹的傷天害理的事,把柄全在我姐姐手裏,所以畏先是真怕她。近來她跟畏先也像緣分滿了,三天兩頭的拌嘴,我早知道要出毛病。”說著又小聲道。“她現在常出去看戲,瞧上唱老生的什麼亭,早和畏先變了心。可笑畏先這個傻瓜,還常陪著她去聽戲,還不明白是伺候著她去吊膀子呢。這也不提,可巧今天畏先跟你打架,鬼催著他倒楣,竟而不幹不淨的拉上了她。中了她的心病,就趁著坡兒翻了車。你別當她是胡鬧,她真想把畏先趕跑了呢。不過畏先還見機,央告得可憐。她也軟了一點,想架著你折磨畏先。畏先這時自然怎說怎應。不想她隻顧跟最先胡狡,倒給咱倆開了路。”白萍聽得好笑,就笑著道:“你也不大明白,她氣頭上的話,你怎當得真?”龍珍笑道:“那你是不知道我姐姐的脾氣,我敢保險她準沒有反悔,方才她背地同我說,三兩天裏還要抓岔和畏先打一頓,定要把他擠出去。不然就把他這些年傷天害理的事連憑帶據,都舉發在當官,送他個十年監禁。”白萍皺眉道,“他們也是好幾年的夫妻,何致這樣狠?”龍珍翻翻跟想道。“哦哦。我想大概她跟那個什麼亭已經弄上手,心裏再容不得畏先了。你是個規矩人,不懂得當過窯姐的人的脾氣,跟人好時要命都舍得。膩煩了立刻翻臉,絲毫都不容情。”白萍聽了微笑。龍珍心裏一轉,忙道:“你可別把我看成和她一樣。”白萍笑道:“你又愛多心。”龍珍道:“不是多心。要被你錯想了,我這冤上哪裏訴!”說著便坐起接著說道:“我姐姐新定的家規,教我告訴你,從今天起,這個家是我們姐妹倆,再加上你,隻有三個人。畏先不過是熬時候,不算數了。你想怎樣,要什麼,隻管跟姐姐說。別自己受委屈。還有……。”說著把臉一紅,又囁嚅道,“也是她說的,就是教咱倆趕快……趁著這個月裏……,”白萍想了想,忙正色道,“這個還是辦不到。無論你家裏變到什麼樣子,咱們的事也定要依著昨天的話,決不能改。不然……”龍珍接日道:“不然你就走,對不對?你真是一條路走到黑。”白萍也自覺好笑,卻忍著道:“我早把道理反來覆去地對你講了,你要誠心搗亂,還怨我死心眼?”龍珍道:“自然你的理足。這事以後我絕不再說,省得總吃沒味。可是我姐姐的家規,你總能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