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飛雨有盟(1 / 2)

公安展示給劉鳴山的證物很齊全,一共三件,都是他家搜出來的:1.幾個寫滿卦象的學生作業本。---那是劉鳴山解放後自己偷偷琢磨的心得。2.被詛咒得已經開裂的毛主席像。3.解放前,國民黨老牌頭目於右任在“說文社”出版的反動圖書:《標準草書》字貼。

那晚審問後,劉鳴山被單獨收監。

第二天下午,他被帶到間小房間,一位穿製服的同誌自我介紹說是法院的。然後,高聲宣讀了判詞,:罪犯劉鳴山累教不改,利用黨和政府給予的寬大政策。建國後一直從事**,反社會主義活動。造謠惑眾,陰謀顛覆中華人民共和國。犯現行反革命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念完,兩個法警當即給他上了腳鐐,押往死囚牢房。單獨看押。

二十多年的逆來順受,以及被鄙視的最底層生活,劉鳴山早沒有了憤怒,連絕望都已麻木。死就死罷,連侄兒張鶴根都要出賣自己。活著太難受。

如果說藏在米缸裏的卦本,背上有乾字的主席像,都可能被辦案人員搜出。那《標準草書》字帖隻有張鶴根知道。

這本書是劉鳴山在天津城念大學時交往的女朋友送給他的。是在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一起送的還有隻派克金筆。天津解放前夕,她們舉家去了香港。她要鳴山用這隻派克筆給她寫信。要鳴山從此後,踏實臨摹於老先生這本草書。因為她擔心母親會偷看他們的通信。她相信無論哪個當權,不會難為學生的。她要鳴山兩年後,大學畢業,就來香港完婚。她會一直等他。

解放後民兵抄家,鋼筆找不到了。字帖還在。58年底,風聲最緊的時候,劉鳴山把這本字帖埋了。埋在自家豬圈門檻下。

青春和愛情可以埋葬,卻不能焚毀。

他在大學戀愛的事家裏一直不知道。父親家教嚴,如果知道他念書時交女朋友,肯定會叫他立刻退學。

隻有一次,他給張鶴根講過。

兩年前,黑惡後代張鶴根終於找到對象結婚了。對象是個隻有一條腿的寡婦。比鶴根大三歲。

他兩口子結婚後小半年,有次劉鳴山到他家裏幫種麥子。吃飯時高粱酒喝得有些高了。張鶴根媳婦到灶屋洗碗。叔侄倆抽煙聊天。劉鳴山忍了幾十年,這晚沒忍住。借著酒勁,“你叔其實也有過女人。。。。”一陣海吹。不經意間就把藏書的地點也說了出來。

坦白講,第二天劉鳴山有些後悔,---,會不會讓侄兒覺得有點為老不尊?

主席像後背的紅叉也是侄兒幫打上的?

劉鳴山想起進門時,革委會領導的訓斥“人民群眾?你也算人民群眾?”當時就覺得這話奇怪,好像認識自己。現在清楚了,一定是自己還沒到tang-shan前,侄兒就已經寫信或者打電話舉報了自己。難怪他那幾天使勁慫恿著自己去政府報地震。鳴山當時就覺得有些怪。這孩子除了他媽。誰都恨,誰都不愛理睬。怎麼忽然關心起人民群眾了?

這趟從結果看,明明是大凶。自己算的卦為什麼隻出了個小凶?劉鳴山頓時明白了。那定是侄兒給自己下了“千陌咒”。舊時算命這行業競爭激烈。尤其是高手之間。為了搶碗飯,爭個名。算命人之間互相下黑手的不少。“千陌咒”的厲害,就在於它能溶於茶水,空氣。神不知鬼不覺的咒人算錯。

唉。自己把鶴根當親生兒子。一手一腳帶大。寧願自己餓著,也讓他娘倆先吃飽。還傳他算命手藝。這小子這樣對我,是為啥呀?為啥呀!如果說有啥深仇大恨,這麼多年,侄兒也從沒在自己麵前黑過臉啊。

劉鳴山覺得,一定是外人對侄兒挑撥了什麼。可惜不能出去問一問了。

劉鳴山現在動都動不了。他是死囚犯。為了防止自殺。粗大的手銬腳鐐將他銬在床上。常年的艱苦勞作,讓他從當初的白麵書生變做了農漢。也讓他躺成了個黝黑的“大”字。

這火柴盒大的死牢裏沒有光進來。四壁都是鐵實的水泥。劉鳴山不大習慣。隻要醒著。他喜歡瞪著天花板上那盞孤燈。把微弱的黃光想象成陽光。想念太陽下,大片莊稼地裏,自家潮濕漏雨的土坯房。房前屋後,種著的老南瓜,豇豆。大白菜。黃狗在門前唧唧著跑來哼去。。。。。。。

對於死亡,劉鳴山隻不滿意一點,原以為自己會死在天底下。但地震馬上就要來了。很可能等不到押出去槍斃。就死在這黑暗的廢墟。靈魂找不到方向,飛出去會很麻煩。

劉鳴山每天直直的躺著。

天氣越來越熱,熱得受不了。簡直讓人直想把皮都剝了。白天晚上,不時聽見犯人們的鬼哭狼嚎,以及獄警們曆聲的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