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1 / 3)

式歐向看守人道:“我已經同你們主人說好了,要在這裏住十天半月,隻好勞動你代為備辦火食茶水。聽說你是有家眷在這裏的,大約不致十分麻煩。”說著就拿出一疊鈔票道:“你拿去隨便辦理,幾時用完了再向我要。”白萍看式歐給的錢很多,約近百元,暗想兩人十天夥食,又何致用這些?式歐未免太大方了。看守人接錢出去,送進茶水。遲了須臾,又送上早飯。四樣菜兒很是豐盛。白萍暗詫這飯做得也太快。怎才給了錢就有飯吃呢?式歐見他疑惑,忙解釋道:“這一定是看守人自己的飯,先送來給我們吃。”白萍也未入心。及至把飯吃完,看守人來收家俱,式歐便和他說閑話,問主人可常到此來住?”看守人回答:“主人今年還沒有來過。隻是數日前有主人的親眷王小姐,帶著小婢前來,住在大樓中。據說主人或者要來靜養幾日,所以這幾日很忙,正掃除大樓那邊的房屋呢。”式歐道:“我隻當園中沒有別人。原來大樓裏還住著女眷,以後出入倒要檢點了。”看守人道:“沒關係。大樓那邊另外有門通著外麵,出入不會遇見,他們女人膽小,這邊草高樹密,太清冷了,一向都不敢過來。”看守人說罷出去。式歐也陪著白萍到山中遊散,直跑了半天。到夕照西料,方才回來。進門便用晚飯。飯後各據一榻,一麵閑談,一麵看帶來的書,很早的睡了。次日仍是如此。清淨中度著時光。

到第三日午後,看守人忽然送進一封信來,交給式歐。式歐拆看以後,忙向白萍道:“這信是式蓮來的,說家中發生了一點小事,得我回去親手辦理,現在隻好趕著去一趟。若能搭著適合時候的汽車,今天或者能當日回來。如其不能,明天一早也要到的。對不起,你自己寂寞一半天吧。”白萍雖不願他走,但也無法挽留,便道:“你有事請便吧。隻希望早來,我一個人太冷清。”式歐點頭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我若今天不回,你最好到山上跑跑,叫身體勞乏,回來吃過飯就睡,不要胡思亂想。惹出花妖木怪來尋你,弄成像聊齋裏所說的,某生者讀書山寺,忽涉遐思,夜半有美女入戶相就……那可就庥煩了。”白萍笑道:“果然如此,倒也不錯。不過你念聊齋隻念了一半,最末後的結尾,還有患瘵而卒一句呢。我隻盼這句話實現。”式歐又笑說幾句,便自走了。

白萍獨居無聊,又不願出去,悶得睡了回午覺。醒後見滿屋金光閃爍照眼,原來是西沉的夕陽,穿過柳樹枝葉,將光線篩入房中。白萍閉了閉眼,才下床趿著鞋,拿了兩本書,到了樓下,將一把藤子睡椅,拉到樓外臨水之處,高臥看書。這時樹上蟬噪,草內蟲鳴。鼻中聞著水氣土香,和草木發出的清味。又加陣陣涼風,從水麵吹過,真覺胸懷俱爽。心中自念,人生苦味,業已嚐盡。以後隻有兩途可走,一是重入社會,做個冷酷無情的人,專心盡力地做一番事業。一是避開人境,逃入山林,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就現在的情景看來,明白入世就有人事纏擾。若沒擺脫能力,仍要作繭自縛。又哪如獨善其身,蕭然世外呢?倘然這別墅是我的產業,我就立誌老死於此,永不出門了。白萍方在沉思,看守人送了飯來。白萍就令他掇張小幾,放在麵前,草草吃過。看守人收拾飯具,又送進一壺茶。

這時夕陽已將沉落,白萍望著眼前水濱生的蘆草,高可隱人。卻從那蘆草尖端上,望見對麵大樓的紅色尖頂,被幾株大葉楊樹襯映著,顏色分明可愛。從大樹的縫隙中,隱約可見一兩麵樓窗。那窗子是開著的,裏麵白衣飄拂,似乎有人在臨窗外望。白萍猛想起前天看守人的話,暗想主人的親戚女眷,攜著一個小婢,住在園中。居然能忍受這寂靜的環境,真也算胸襟不俗了。都市的女子,那一個不征逐繁華,怎肯這樣淡泊自甘呢?就以我這樣飽經憂患的男子而論,住在此中,本是最適合的境遇。但今天式歐走了,乍失伴侶,便有些清寂難堪,女子恐怕更不行了。但是那女眷還有個小婢作伴,也許能朝夕談心,毫無所苦。接著又想起環境隨心境變化,自己一人在此不勝冷寂。倘然在當初芷華未離之時,或是淑敏未死之日,能兩人同棲在這裏,恐怕就變成洞天福地了。白萍正在思想著,遠近樹上的鳴蟬噪晚,初聽聒耳,久聽就黨若有節奏,像火車輪聲似的,有了催眠的力量,白萍不自覺的竟然睡著。醒時張目,突見奇景。當頭一彎涼月,掛在柳梢,好似入了另一個世界。白萍替瞢騰騰,自疑還在夢中。這時麵前有個蝦蟆,由岸草中跳入水內,噗咚一響,才把白萍神智喚醒,想起自己現在何處。低頭看樹影滿身,好像一個個的銀點兒,隨風閃動。坐起摸摸茶壺,已然冰冷。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得很長,料想不能再睡了。便飲了口涼茶,立起疏散一會,仍坐到那裏看月。過了一會兒,自覺清寂無聊,重複立起,踱到小橋之上。立了片刻,見橋那邊兒不遠露著涼亭的尖,想過去看看。便過橋去穿花拂柳,向小亭而行。將走近了,忽見眼前橫著一道密行的小洋鬆,頂端剪得甚齊,約有四尺多高,好似隔了一道短垣,無隙可入。白萍隻得沿著這道鬆垣向北走,這時已能瞧見那座大樓的全部輪廓了。白萍猛想起這樓中住著女眷,不好走近,欲待退回。又轉想此際樓中人定早睡了,自己又不向距樓太近的地方去,料無妨礙,便向前走。到了鬆垣盡處,轉將過去,仍靠著鬆垣的裏麵走。快到那涼亭近前,眼前又是一排龍爪槐樹,濃陰相接,好像一柄柄張開的傘,成行排列。白萍從樹隙中挨身而過,立覺目中豁然開朗。原來這邊另是一種景況,那座大樓周圍,竟是城市中的式樣。旁邊是一方平坦之地,收拾成小花園,許多花畦,種著各式各樣的花兒。那涼亭卻和大樓一南一北,遙遙相對。白萍從涼亭邊樹中鑽出來,先看見大樓的巍然巨影,其次瞧見被月色鋪滿的花畦,心中一半驚詫。這園中構造曲折,自己本不要近走大樓,但竟被曲折的樹排,引到這別一洞天中來了。一半羨慕園主的匠心不凡,當日必然大費經營。這些思想在白萍腦中,不過幾秒鍾的顫動。他由樹中挨身出來,隻一揚頭的當兒,猛聽背後有人聲嗷的叫起來,忽然驚極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