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仲膺和淑敏進了公司大門,他本懷著一種虛矯之氣,恨不得一進門便見著白萍芷華的麵,立刻把自己的意見表示出來,不待他二人回話,自己便揚長一走,任憑千呼萬喚,絕不回頭。從此天涯海角,做個流落之人,生死無關,悲歡不礙,永遠得著大解脫了。但進門以後,見一個空曠寥落的大院,不知白萍住在哪裏,隻可仍立住等著淑敏指引。淑敏走到他身旁,又補了一句道:“你可拿妥了主意呀,他們就在這邊屋裏,進去便和他們見麵了。”仲膺含糊應道:“當然,當然,他們在哪屋裏?”淑敏道:“隨我來。”說著正向前走了兩步,忽見高景韓從會客室裏出來,瞧見淑敏,便大驚叫道:“張小姐,你不是跌傷了麼?怎。”淑敏忙對他搖手,接著又招了招手,等高景韓走到近前,便把他拉到離仲膺稍遠之處,才低聲道:“高先生,你別喊,我並未跌傷,昨天那是一種計策,因為白萍的原故,要給他治心病,現在我把醫生請來了。”高景韓怔然道:“怎麼,怎麼回事?”淑敏道:“話兒太長,現在說不清楚,稍遲你就明白了。我目問您,那位邊太太從昨天一直在白萍房裏沒出去麼?”景韓道:“昨天下午五點鍾,我進去看了白萍一回,那位邊太太對我說,張淑敏小姐因為跌傷了腿,所以托她在此代為看護白萍,有位餘小姐曾答應前來給她作伴,但到這時還未有來,不知是什麼原故。就托我到您府上去催餘小姐快到公司來。我受了那邊太太的委托,就跑到您府上,哪知您府上人全出去了,隻剩一個老媽子。據老媽說,您是上了醫院,其餘別人也都隨著走了。我問幾時回來,老媽說不知道。我隻可回到公司,向邊太太報告。那邊太太急得顏色更變,不住跺腳,又托我打電話到各大醫院去問,哪知我把北京的醫院差不多都用電話打聽遍了,哪裏也沒有當天新入院的張小姐。這一來邊太太更急得要命,但也設法拋下病人自去,所以從昨夜直到現在。她都是守在病人房裏,並沒出門。”淑敏聽完道:“謝謝你,再給我幫一幫忙,現在我要和那位同來的先生進病房裏去,或者要作一兩點鍾的長談。在這時間之內,務必請你在外麵照料一些,莫叫旁人到房裏去。”高景韓猶疑了一下道:“這為什麼呢?”淑敏道:“這原因現在來不及談,不過隻能告訴你一句,白萍病體的轉機就在這一兩點鍾內。”景韓點頭道:“哦哦,那麼您快請進去吧。”淑敏便走回仲膺身邊,笑道:“我打昕明白了,這兩天芷華一步也未離開白萍呢。”仲膺不耐煩聽她的話,便催促道:“快走吧,別耽擱了。”淑敏道:“你又忙什麼?”仲膺道:“我早到一時,就可以早一時叫他們離開呀。”淑敏鼻孔中哼氣道。“是的,是的,不錯。”說著便走向白萍的臥室。快到門口,又停步悄語道:“你別作聲,先向裏麵瞧瞧。”
仲膺雖不願依從她的主張,但心裏不由自主地發現了潛伏的惡根性,覺著趁此看看他們私下的情態,也未為不可,便隨著淑敏,躡著步兒走向窗前。淑敏見這窗內昨天還隻掛著下截窗簾。今天竟在上麵又貼了一塊白紙,把全窗都遮蔽了,幸而下半截的窗簾因較窗戶稍窄,在左邊還露著一道縫隙,便從縫中向內一窺,隻見房內陰黯非常,床上的白萍,已移向床裏,騰出外麵的半床,芷華與他並頭共枕地倒著。白萍頭向外,身體蓋著被子。芷華頭向內,身上仍穿著原來衣服,二人隔被相擁而眠,兩顆頭兒偎到一處,卻是沉靜無聲,好似都已入睡。淑敏看罷,向後一退,含笑望著仲膺,用手向窗隙指點。仲膺便也仿著她的做作,向窗內細瞧,見到這般情景,先是一陣頭腦昏然,心如刀絞,但稍一回思,立刻便心平氣和,暗想芷華本來是白萍的愛妻,經過一番變故,如今又重歸於白萍,他二人本應該這樣親昵,況且自己又已自認是局外的人,不特沒有妒恨的必要,而且人家夫婦正在同眠,我這局外人無端窺人房幃私事,既不道德,還要犯罪呢,想著連忙後退。淑敏見他隻草草一看,便自離開,麵上又沒有難看的顏色,心裏便更覺穩定,知道仲膺定已決心,料無反複,不禁暗喜,便隻瞧著他靜觀下文怎樣。
仲膺左右張望,因為這一麵有四五個房間相連,不知該從哪邊的門進去,便向淑敏詢問。淑敏向右邊的屋門指著道:“就從這個門兒進去,外麵是辦事室,裏麵便是這窗內的臥房。”仲膺猶疑了一下,就移步向門內走,淑敏急忙隨著。仲膺暗想:“你監視著我也沒用,反正你今天是失敗到底了。”想著已進到外問房內,隻隔著一層板壁,一掛門簾,便是白萍芷華同夢之鄉。仲膺這時心裏更跳了,眼看已事到切近,無可退縮,應該直入公堂,實現自己的計劃,但總不便闖然走進,應該先呼喚一聲。無奈仲膺好似一顆心已湧上來擠滿了喉嚨口,使聲音無法運甩,不由又躊躇了一下,淑敏卻隻望著他笑。仲膺被她笑得暗自起火,就低聲道:“張小姐,他們正睡著,這該怎麼辦呢?”涉敏道:“睡著又怕什麼?你不會喚醒了。”仲膺道:“我覺著不大好,還是你替我叫一聲吧。”淑敏搖搖頭兒,忽又笑道:“好,討厭遭恨的事兒,全是我來,我就替你叫。可是你也要替我為力,若能趁著白萍沉睡,你把芷華弄走,那就更好了。”仲膺道:“他們睡在一房,要瞞著一個弄走一個,恐怕很難,除了芷華事先曾和我約定,叫接她來瞞著白萍逃跑,可惜事實並不如此。反正我總盡力,使你得著結果就是。”淑敏一笑,說出一句機鋒道:“我很盼這結果能在我的意中,現在我就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