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敏忽然輕輕把素手搭在白萍肩上,唇兒一凸,笑渦又似微露。白萍猛然想起,在劇情上,在實際上,這時該有一件事要做了。忙伸手向衣袋中一探,取出一個指環,輕輕套在淑敏指上。淑敏任他收拾,毫不退縮。白萍誌得意滿,忽然順口說出一句不該說的話,道:“妹妹,這一來,足以安慰芷華了。咱們的婚姻,天生該著芷華手裏成就。你今天把她的信給我,我也把她的指環帶在你手上。”淑敏悚然道:“這指環是當初芷華和你訂婚的麼?”白萍點頭道:“我當日隻為怕太傷了她的心,所以始終沒忍退回。今天表演這一節,應用指環,我隨手帶了來,誰知竟得了真正用處。我還要聲明一句,咱們中間若沒有芷華的關係,我絕不敢這樣冒瀆。”淑敏微歎道:“芷華為你為我,都費盡了心,我們將來總要不忘她的成就。”白萍也歎道:“芷華就是咱們愛情上的保障,我們隻要念著她的苦心,這指環就是永久保持愛情的證據。”淑敏微啟玉齒道:“你要記著,我是受芷華委托作你的保護人,對我有服從的義務。”白萍也微笑道:“除了你再像以先那樣嘔我,未必再能忍耐。其餘的事,我情願立誓,永遠作你的妝台奴隸。”淑敏緊握著他的手道:“萍哥。並非我嘔你,你要原諒我。中央公園那一夜,我已把心許了你,誰知第二日就發現你是林白萍。我和芷華那樣的交誼,怎能奪她的丈夫,若不是天從人願,得著芷華切實的允許,到今天我也沒有表示啊。萍哥,以前我那樣騰挪躲閃,隻為等芷華這封信。芷華的信一到,我這不是就投到你懷裏來了麼?”說著從欄邊溜下,直偎入自萍懷抱裏。白萍忙抱住她,又接了個暖香濕熱的長吻。二人這一互相擁倚,不覺同落昏酣。
才要款款輕輕地各訴肺腑,白萍不知怎的,忽然心靈一動,隻覺耳中比方才寂靜很多,似乎猛地缺少了什麼。忙用目向外徽窺,立刻看見眼前發生了怪事。原來影機業已停止不播,一切閑來旁觀的公司職演員,都已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隻剩下景韓祁玲和攝影師三個,也離開老遠,在對麵的一邊廓下,飲水吸煙,那情形好似工作完畢後的休息。白萍始而詫異,他們這是什麼原故?怎演員正在聚精會神的表演,導演和攝影師,卻悄不聲的歇了啞叭工?繼而一陣明白,不覺滿心慚愧,自知方才情事,已被眾人瞧破,所以景韓故弄狡獪。本來今天隻攝得一節幻影,表演用不著何等費力,我卻與淑敏纏綿不休,當然被他們看出破綻。景韓任憑我們麻煩,絕不糾正。大約他胸有成竹。在我與淑敏作第二吻時,他便悄悄關照影師,用淡出法收束了。至於所攝的冗遝地方,還不知多少?那隻可日後大加剪裁,拚著破費膠片也罷。以後便許是祁玲的主意,把閑人揮去,隻他三個留著,不動聲色,看我二人纏綿到何限度。這無形的奚落算受定了。想著也顧不得破壞眼前佳境,忙推了淑敏一把,悄聲道:“你看,你看。”淑敏從白萍胸前抬起頭兒,方一看見影機停止,便驚詫欲語。白萍忙低聲道:“你不要作聲,這是景韓故意耍我。”淑敏還似乎不明白,愕愕道:“怎……?怎呢?”白萍道:“他們把開末拉停了,卻不知會咱們,這不是有心取笑?要看咱們……”淑敏微呼道:“呀,他們瞧出。”白萍道:“自然瞧出咱們的特別。”淑敏麵色似大紅布道:“這怎……好意思?”白萍道:“隻好我不拾這個岔兒,向景韓混鬧一陣,你趁著坡兒回家歇息去吧。”說著猛然跳起,正要喊景韓,忽然淑敏拉著他的衣襟,叫道:“萍,你能陪我回去麼?”白萍沉吟道:“現在未必能去。那麼,晚飯後我到你家裏吧。”淑敏點頭。白萍便拍手喊道:“景韓,祁小姐,你們真氣人,安著什麼心思?不告訴我個,就都躲了,把人僵在那裏。”淑敏聽白萍這樣說話暗暗發急。因他這幾句話,毫無理由,很容易被人問住。偏祁玲又是尖嘴薄舌,萬一她反問白萍,你的耳朵是作什麼用的?怎開末拉停了會聽不見?白萍又有何言可答。
祁玲居然另出機杼,聽白萍作聲,使回頭笑道:“你兩人可上了我們的當,你瞧,我們吃的什麼?”說著舉起一個絕大的鮮石榴果殼,搖了一搖,笑道:“這東西是有名地方出產,好吃極了。方才咱們會計先生送給我,我本想等拍完片子,和你們一同吃,但看你們正表演入神,就和景韓商量,不喚你們,且每人一半,吃完這石榴再說。哪知你們也隻顧說閑話,沒有過來,居然容我們偷吃完了呢。”淑敏明知道是祁玲故作此語,替自己遮羞。但此際隻可順著她的話回道:“你這害饞癆的,天生沒出息,打算我沒瞧見呢。”說著也立起同白萍向這邊而來。不料才走到祁玲麵前,立刻又受了景韓和攝影師的包圍,都鬧著要看淑敏所做的小詩。淑敏回說並沒有作,景韓道:“我分明在你表演時節,瞧見從袋中掏出張帶字的紙幾,遞給白萍了。淑敏道:“那不是我做的詩,是普通的字紙。”景韓道:“字紙?我也要瞧一瞧,想必在白萍袋裏。”淑敏忙暗肘了白萍一下,白萍就說謊道:“果然是普通字紙,我已隨便丟在地下了。”那攝影師聽白萍說丟棄了,還自跑到欄邊去尋,淑敏道:“實在我沒有做,你們一定要看,我提前明日交卷就是。”景韓不便再行絮聒,祁玲卻隻微笑不語。淑敏拉著祁玲道:“這會兒我覺著頭暈,你也沒甚事了,陪我到化裝室洗了臉,就一同回家吧。”祁玲笑道:“我現在一塊石頭落了地,還有什麼事?回家就回家。”淑敏聽她語挾譏諷,忙問道,“什麼一塊石頭落地?這話怎麼講?”祁玲道:“我說的是來看你拍片子,看完了,還不是一塊石頭落地?”淑敏呸了一口,道:“廢話。”祁玲笑道:“隻要你不嫌難聽,以後的廢話多著呢。”淑敏再不說話,隻向景韓點頭告別。又望了白萍一眼,暗地示蠹,町嚀晚間的約會。白萍也頷首相報。淑敏便攜著祁玲,飄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