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萍坐在地上,輕輕把那箋紙展開,心內念著此中或者竟沒有字,若有字時,大約總可以有些新的發現。一麵又聽著影機聲音,自念不要顧此失彼,忘了表情。當時見那紙上赫然現入眼中,是十數行藍色鋼筆寫的字,像一封信的模樣。那字體非常眼熟,忽然想起這是芷華的字跡,不禁心中亂跳,又知道時間短促,不可遲延,必須一目十行的快看下去。便注全神在目力上。隻見上麵寫道:“淑敏妹如麵,上月承你來津,參加婚禮,感激莫名。想近況定極佳勝,姊自從得知白萍消息,私衷愴感,五內如焚。隻是事難兩全,到頭必須辜負一方,惟今已與仲膺婚事妥定,性命所關,義難反覆,惟有從之而終,拚負白萍於永久。但白萍孤蹤浪寄,寂寞可憐,姊每一念及,寢饋難安。前吾妹在散舍,已議及舍己救人,為姊彌補缺憾。車站送行,又蒙默許為信,姊乃得良心稍安。自念白萍為人,忠誠磊落,必不辱沒吾妹。吾妹得白萍,將幸福一生,白萍吾吾妹為賢內助,當勝愚姊萬倍。此固一段美滿姻緣,不僅為姊補過也。前上一函相詢,未見賜複,懸念至今,故特再行瀆請。以姊測度,白萍對妹,當仰若天人,或不敢唐突求請。希妹為姊憐之,若已向妹陳情求愛,則幸念其好逮交誠,勿使展轉反側,是姊所朝夕所祈禱翹盼者也。如有佳音,千懇以數行相告。微意難盡,臨穎神馳,即祝戀愛成功。姊芷華上。”下麵又注上年月日,恰在前蘭夭所寄。白萍看畢,心中倏然明白,她以前的拖延婉拒,分明要等待芷華一言為證。而且她早巳看明劇本中有今天這一幕,所以故弄狡獪,要把影片中的求婚,變作劇中人的求婚。預料芷華必有信來,把這信代表劇中的情詩,當作允婚的媒介,前些日她推說有病,便是等芷華的信呢。如今信已到了,她才出來拍片。又恰在這時把給我看,足見她心中躊躇滿意,對婚事是千肯萬肯的了。

想著回頭再望淑敏,見她也正偷看自己。兩方眼光相觸,淑敏又別轉頭去,麵對廊柱,似乎仔細觀察柱上的木紋。白萍輕輕把手中書信摺起,放入袋中,又走到淑敏麵前。欄下有尺許高的石階,白萍就坐在階邊,上身恰夾在淑敏兩腿中間,然後扭轉身兒,仰望淑敏低聲道:“淑,多謝你把這封信給我看,現在給咱們撮合……係足的紅絲都來了,難道你今天還忍教我失望麼?”淑敏低下頭來,睫毛微動,隻略翻翻眼皮,麵上似羞似笑。白萍又道:“妹妹,你便是不為著我,也該安慰芷華的心。要念著世界上切盼你允許的,有兩個可憐的人呢。”淑敏微微喉嚨裏作聲道:“這封信你瞧明白了麼?”白萍道:“大意已看得很清楚。”淑敏道:“哦,你以為我應該服從芷華的命令麼?”白萍道:“怎能說是命令,不過她是一片熱腸,為咱們雙方打算。而且她信中,不是說你已經許了她麼?”淑敏小臉兒忽然沉了,道:“我為什麼許她?”白萍聽她這句話,以為她又圖狡賴,不認當日曾許過芷華,覺著聲息不妙,忙也改作狁疑的口氣,道:“她信裏的話,不是真。”淑敏接著又說了一句道:“我為什麼許她?”白萍此際已是頭腦昏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正在六神無主,又聽淑敏把那句話倒裝著重說了一回,道:“我許她因為什麼呢?”白萍忽覺這言中有異,再看她的臉,雖然仍是冷若冰霜,但在嚴冷中,似乎蘊著一團笑意。頰上梨渦,漸漸欲露出那雙凹痕,牽扯得眉梢眼角,也好像有許多喜氣,要伸張勢力,使這臉兒不能再整著。白萍略悟到,方才把她這句話解釋錯了,她的意思,並非是表示不曾允許芷華,而是問自己,她允許芷華是什麼原由。並且從她麵上,又看出故作嬌嗔。便知她的笑容,眼看就要出來,隨看笑容必有意外的發現。當下不禁惘惘然接著她的腔兒,反問道:“為什麼呢?”淑敏這時麵上的嗔容,已被笑意掃盡,但在笑中又微帶了三分羞色,竟也學著白萍道:“為什麼呢?你想想。”白萍還未開口,不想淑敏已自己作了答案,她猛然雙眸微合,粉頸微俯,櫻唇已貼在白萍鬢角。白萍隻覺一陣細如遊絲的聲音,隨著她口中的暖氣,吹入耳中。好像說道:“傻人,還不明白?我不為愛你,能許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