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大雨如注。
一匹駿馬在官道上疾奔,騎馬者是一名身著羽冠道袍的中年人,容貌頗為英俊,卻遮掩不住的焦急之色。他未著蓑衣,衣衫俱已濕透,滿身狼狽,卻全然不顧。
他本是天山派的大師兄玄青子,師尊欽定的掌門人,地位尊崇,哪怕是在中原武林之中,也威名赫赫。天山派不問世事已久,所有人都遵從師門聖訓,退居天山,然而,他此番卻寧可公然違背禁令,飛馬而來。
——數月之前,轟動一時的“假朱三太子案”宣告結案,清廷大學士張廷玉奏稱:“王士元自認崇禎第四子,查崇禎第四子已於崇禎十四年身故,又遵旨傳喚明代老太監,俱不認識。王士元明係假冒,其父子俱應淩遲處死。”
正午時分,京城菜市口,一輛輛囚車緩緩駛來,囚車上的人經過多半天的遊街,無論男女老少,個個都露出疲憊不堪的神色。
菜市口前人頭攢動,無數不明真相的愚昧百姓衝著囚車上的諸人指指點點:“看,那個就是假朱三太子。”
“便縱使是真的,又能怎樣,謀逆始終是誅九族的大罪。”
……
“冤枉啊!冤枉啊!”突然之間,為首囚車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突然大聲叫道,“數十年來,改易姓名,隻是為了避禍。清廷有三大恩於前朝,吾感戴不忘,何嚐謀反?”
然而,卻沒有人肯聽他的。稍懂點帝王權術的人都知道,今上康熙皇帝已是動了殺心。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易地而處,又有誰能大度到留下前朝皇裔的性命呢?尤其是在民間天地會活動仍然如火如荼的時候。
“我是大明皇裔!誓死不跪!我不是王世元,我是朱慈煥!”白發蒼蒼的老人大叫道。
監刑官向左右使了個眼色,早有獄卒將老人押送下車,又有劊子手引他到刑台之上,冷不丁向他膝蓋後猛踢一腳,老人身形不穩,膝蓋狠狠的砸到地上,連骨頭都似乎碎裂了一般。
“早知如此,便該在三藩之時挺身而出的啊。”老人終於流下一滴渾濁的淚水,不知道是悔恨,還是羞愧,“父皇啊,列祖列宗啊,我朱慈煥對不起你們啊!”
監刑官冷笑道:“還敢說沒有謀反,分明句句皆是謀逆之語。來人啊,時辰已到,行刑!”
劊子手露出殘忍的笑容,在眾目睽睽之下為朱慈煥纏上漁網,用鋒利的刀子一片一片削去他身上的血肉。刀子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冷光,朱慈煥年紀老邁,怎能受得了這種酷刑,不由得昏了過去。
“用鹽水潑醒他,繼續!”監刑官大聲命令道。
旁邊黑壓壓的跪著一地身穿囚衣的男男女女,皆是朱慈煥的兒子和兒媳。而朱慈煥的妻子和女兒,是早在事發之初便上吊身亡的,為的就是老朱家的女人不受韃子淩辱。他們本是金枝玉葉,龍子鳳孫,如今卻不得不滿懷屈辱的跪在京城之中,昔年大明祖宗意氣風發、號令天下之地。
監刑官的目光不由得朝一個姿容絕美的女人望了一眼,喉頭滾動,咽下一口唾液,這才充滿遺憾的收回目光,大聲宣布道:“今上仁慈,特命王世元族中女子,不必受流放官賣之刑,一律斬立決,以全其妻女六人殉節之義。”說罷,用手一揮,劊子手便將其餘的男男女女逐一推往高台之上。
當終於輪到那個姿容絕美的女人上斷頭台時,尚在一旁跪著等候受刑的朱慈煥的大兒子朱和塵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妍姐,你可曾怪過我?若不是我強行以兩家人的婚約迫你嫁我,恐怕你現在仍然是天山派受盡寵愛的小師妹,早就行走江湖闖下好大名頭了!我好恨啊!我好恨!”
那姿容絕美的女人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決絕的笑容:“我從沒愛過你,自然也不會恨你。我唯一遺憾的事情,是我被斬立決,而非流放官賣。要知道,人隻有活著,才會有報仇雪恨的機會……”
她說的這句話不倫不類,在場諸人竟沒有人能參悟的。朱和塵欲要再問時,劊子手的嘴角扯出一絲殘酷的微笑,那雪亮的刀光隨即一閃。朱和塵大叫一聲,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