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開荒隊的隊長。你把那種叫玉米的莊稼不叫玉米。你說那是苞穀。你指著剛開出來的一塊地,對大夥兒說,我們要在這裏種上苞穀。
大夥兒都知道你說的苞穀就是玉米。你是隊長,你把玉米叫苞穀。那大夥兒就全跟著不把玉米叫玉米,全把玉米叫苞穀。
你說,你要在這塊地裏種苞穀。你隻是說說,你不要舉起坎土镘去挖一道道的壟溝,也不用彎著腰一把把撒種籽。你隻要說一聲,你隻要揮揮你的胳膊,大夥兒就一起走進那塊地裏種苞穀。你隻要站在一邊,看看溝挖得夠不夠深淺,種籽撒得勻不勻就行了。
苞穀種籽是你讓老馮去場部拉來的。開荒隊離場部有五十裏地,老馮趕著馬車去拉苞穀種籽。出發時,你讓老馮把你的老步槍帶上。老馮說帶它有什麼用。老馮說,野獸是不會攻擊大馬車的。你說,倒不是怕你遇上狼呀虎呀什麼的,你說,場部剛來過通知,說是咱們這一帶,還有國民黨軍隊的散兵遊勇,躲在山裏當土匪。要各個開荒隊提高警惕,一旦發現堅決消滅。
老馮帶著槍走了。早上太陽沒出來出的營地,晚上頂著月亮回來了。把種籽卸到倉庫,老馮又從裝草料的袋子裏拿出一瓶燒酒,還有一條“哈德門”紙煙。他什麼也沒有說,就放到了你的住的房子裏。你也沒說什麼,每次讓老馮到場部拉運什麼東西,老馮都忘不了給你帶瓶酒帶條煙。你也不知要說什麼,也用不著說什麼。好多人都想趕馬車,你讓他趕馬車,他才能趕上馬車,你要是不讓他趕馬車,他就趕不上,他就得和別人一樣下地幹活。
幾次班排長開會,有人提到要把老馮從車把式的位子上換下去。說這個家夥幹活時不聽指揮。往地裏運肥時,讓他往糞堆前靠一靠,裝起肥料來會省些氣力,明明隻是讓馬車退幾步再往前幾步的事,他偏偏不幹。類似這樣的事,班排長們一說能說一堆。還說他把公家的馬車當成自己家裏的一樣。平常他想讓誰誰才能坐,誰要是硬坐上去,他就敢拿長鞭子抽人家。你聽了這些彙報,隻是笑笑,說這個老馮啊,就是脾氣不好。早晚我得收拾他。既然是早晚,也就沒個準時間了。
放下煙和酒,你拿出一包扔給老馮。你說,別的幹部說什麼,你也得聽。
老馮接過煙,很感激,說,一仆不能二主,我隻聽你的話。
你搖搖頭,沒辦法的樣子。
老馮一樣天天趕著那掛馬車,很威風地在開荒隊的營地進進出出,長鞭一甩老遠就能聽到一串響。
種了苞穀和麥子棉花的地方叫莊稼地。蓋了房子住著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叫營地。白天大夥兒到莊稼地裏忙活。天黑下來,大夥兒從莊稼地裏回到營地,開始忙自己的事。這裏和南方北方的村子不同,還基本保持著軍隊的編製,吃喝穿衣等大小事情都由公家安排了,如果還沒有結婚安家,一個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忙活的個人事。
在一口大鍋裏吃過晚上飯,看天上那月亮還沒出來。躺到床上還早。大家會湊到一起。有男人們和男人們湊一起,有女人們和女人們湊一起,也有男人們和女人們湊一起。男人們湊一起,說話不多總是抽煙。女人們湊一起,不抽煙老是說話。男人和女人們湊一起,男人抽煙就不那麼放開抽了,女人說話聲音也會一下子小多了。好象都揣著個不肯讓別人知道的心事。
蘭子和梅子住一間地窩子。早先還有二個姐妹一塊住。那二個在前不久嫁出去了。空著的二張紅柳條編的床,就變成了又長又寬的凳子。有人來串門就坐在上麵和蘭子和梅子一塊聊天。來串門的人還挺多。多是男人。什麼老張老李老王還有老馮和老朱。別的男人有時來有時不來,老馮和老朱卻是每次都要來的。他們來了以後,有時也不說什麼,就坐在那裏抽煙。抽得一屋子全是煙。搞得他們走了後,那些臭煙味總也散不去。讓蘭子和梅子聞著難受。就有點不想讓他們來,可她們又不能不讓他們來。隊長大會上說不了知多少次,說大夥兒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從五湖四海走到一起,就是同誌就是兄弟姐妹。姐妹怎麼能夠不讓兄弟到自己的屋子裏來坐一坐聊聊天呢。
還是梅子點子多。梅子對蘭子說,咱們不要等他們來,咱們出去。
蘭子說,黑著天,咱們到哪兒去。梅子說,咱們也找人聊天去。蘭子想不出,她們可以找誰聊天去。
看著梅子等梅子往下說。梅子說,咱們去隊部去找隊長聊天。
蘭子一拍梅子的肩膀說,對呀,這個辦法好,我怎麼沒想到。